任平生心神一阵恍惚,只觉浑身疲软无力,便在云海中颓然躺倒;脑子更是一团浆糊似的,突然出定,便即昏昏欲睡。他这时才想起,置身末法之地,望气术的施展,比平时要更耗心神数十倍。
突然间,横躺云海的任平生回过神来,大惊失色。
云海之上,没有了那日影渡船,我这躺的是那
他强提一口气,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只望了一眼脚下,便长舒了一口气。
好在那符舟小天虽然已失,符舟的船体,却还是在的。
任平生再次颓然坐下,大口喘气;这回是真没力气再起来了。
然后他就看见了符舟的船首,开始破碎剥落;然后是屁股下面的甲板,开始出现如图蛛网的裂纹,瞬间绽开。
整座符舟,化为碎片陨落云海中;任平生无力抵抗,只是闭上眼睛。
云层之下,有独臂少年孑然一身,现身于那“咫尺天涯”石碑旁。一个身材窈窕,气质纤弱的女子,就在前面不远处,正对着一位中年文士作揖行礼。
申功颉上前几步,与那女子并肩而立,也对那中年文士行了一礼。
“见过夫子。”
方凉略略颔首致意之后,目光晶亮,多看了傅同锐两
眼。他伸手入袖,取出一根三尺多长的古木剑鞘,递给傅同锐。
“这根木鞘,就当是为师的一份薄礼罢。恭喜你终得天时地利,破了境。世间从此,可又多了一位金丹剑修。”
傅同锐深深一揖,双手接过剑鞘;口中淡淡致谢。倒不是他不在意夫子的道贺,而是本身不善与人客套寒暄,天性如此。
更何况,那触手一沉,有落地生根之势的那根古木剑鞘,傅同锐当然知道绝非夫子口中那轻描淡写的一份薄礼。
琅玕树梢,仙人所居;以木为鞘,即便是一把寻常宝剑,常年置于鞘中,也能蕴养出一份仙意,百年之内,起码具备法器品秩。若是如任平生的横烟那种品秩的天下异宝,最多二三十年,便能蕴养成一把神器。
傅同锐最为一名纯粹剑客,听过关于琅玕木鞘的传说,但从未听说过有此类剑鞘传世。
所以夫子这份厚礼,对他将来的剑客之路,意义非凡。而傅同锐当下也知道,对于师生之间,这份礼物的含意,也很明白。
果然,方凉坦诚相告,“只要你认我这位学问不高的夫子,便永远都是方凉道院的学生。只是这次,我却是来接引马小燕的。”
傅同锐眼神清冷,只是嘴角难以察觉地抽动几下。稍稍冷场片刻,独臂少年便缓缓道,“我明白,夫子传道之恩,同锐终身铭记。”
方凉微微点头,却似乎在刻意针对这位身世可怜的学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即漠然道,“少年辛苦,莫惰寸功;你的剑道根基,已经成型;既然机缘不在道院,当学那孟母古风,为学而迁。或者对你而言,为剑而行。”
傅同锐没有答话,只是对夫子深深一揖;再回过头来,与师姐马小燕拱手致意。
三人都是无声作别;独臂少年一人一剑,去往山下;萧索背影,便消失在山道暮色中。
马小燕双眸有流光闪动,长叹一声,止不住声音的微颤,“同锐师弟年纪尚小,无依无靠的,夫子让他多留两年,其实也误不了多少工夫的罢……”
对这位一直显得生性柔弱的学生,方凉没有直接答话,而是说了断据称是某段史前文明流传的典故。
彼时世间有武神,为打造一把青龙偃月宝刀,重金请来世间名匠,开炉锻刀数年,废铁无数,终不得成刀。有匠人难忍挫折,哀求刀主,“匠师间确有‘百炼成钢,千炼成宝’之说;代代刀匠剑师,无不呕心沥血已求千炼之宝,然千百年来,所得皆是废铁。所以千炼之宝,即便真有,也必非世出之物。”
言下之意,匠师对那位武神极其慷慨的酬劳,已经意兴阑珊,对于这件惊世之举,更是心灰意冷,只求置身事外了。
那位武神并没有勉强这位匠师,只道,“我本豪富人家,今舍全副家业,欲得一器而已。诸位既以锻刀为业,酬劳丰厚,即便神器不成,何失之有一旦神器出世,则不但名利双收;此千古创举,足以空前绝后。”
最终匠人无一离去,炼废的刀胚,能堆出一座小山头来。最终在某种天时地利人和的契机之下,青龙偃月刀现世,既成就了那位武神的千古战功,亦成就了匠人的万世声名。
“也就是说,同锐师弟;会身负这样空前绝后的一份天时地利人和”尽管心结稍稍解开,但马小燕仍是心神忐忑道。
方凉点了点头,却又好似并不确定,跟着微微摇头,却斩钉截铁道,“千炼能成宝,炼废的刀胚,便是成千上万。刀剑如此,剑客何尝不是如此;人占了一份机缘,便应有一份担当。”
夫子说此语是,目光所注,是马小燕双手所捧的那一段烧焦的木兰树枯木。
那段枯木,历经雷劈火烧,再在山海沧桑中浮沉百万年,已经化成玉石之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