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湖边有那座海国龙宫的隔绝小天地,任平生此刻就算还没被烧成灰烬,至少也已经被雷电劈成一堆焦炭碎片。
要死不死的,身上携带的暖树巢罡符已经用尽。祭出这座海国龙宫,用的就是身上仅存的最后一张符箓。
从那湖面沉降的速度来看,等到这座雷池泄漏过半;这座海国龙宫,也将灵气枯竭,消失不见。
他在这座龙宫正中大殿的最高殿顶,拄剑而立。头顶高处的那片明月星空,逐渐模糊;模糊星空之外,渐渐露出压城黑云的狰狞面孔。天外的每一次雷火鞭击,都会在那模糊摇晃的星空中,抽出无数裂痕;等到星空破碎,便是整座龙宫葬身火海之时。
湖中不知熔炼了几万年的雷池浆液,不但火候丝毫不减,反而更加炽热凝练。星空一处摇摇欲坠的皲裂纹路,又几缕雷光渗入,还没落地,便即在整座龙宫之上的天宇中,燃起熊熊天火,往哪渺小人间喷薄而下。火焰焚烧长空三千里,所过之处的大地,便下起了猛烈如瀑的倾盘火雨。
天火之下,河山尽化焦土。
随着火雨的逼近,零星飘来的“雨滴”,在龙宫的重楼殿宇中燃起多处火头;风助火势,瞬间便绵延一片。
任平生无动于衷,伫立屋脊,如同一尊拄剑雕像。
在连续不断的雷光鞭击之下,一处灵气散乱的天幕终于轰然破碎!
缺口处黑云如潮涌入;一道电光划过,黑云罅隙间,燃起一条蜿蜒千里的流火天河,形成一座火云天穹,迅速坠向大地的奇观。
任平生只是稍稍仰头,目光沉静如水;那座由于广袤无边而显得已经近在咫尺的火云天穹,其实距离头顶,还在千丈开外。
任平生便要倾力出剑,剑气所及,也到不了百丈高处,更别提破开那座千丈开外的流火天穹了。
所以他便只是安静等着,心中默算彼此之间的距离变化。
浓云压顶,流火溅出的浪花,掠过任平生那张冷峻面孔,毛发间冒出几道青烟,无数发尾瞬间卷曲。
瞬息间变得蓬头垢面的青衫少年,缓缓摊开拄在剑柄上的一只手掌。
一张价值连城的穿山符,符胆轻轻爆开;浓郁丰沛的符箓灵气,瞬间融入这处仅有立锥之地残留龙宫天地。
天地间顿时如同光阴放缓千百倍,黑云化作无数颗粒可见的细碎水运,天火凝成流转缓慢的火运实质。整片天地间,实质与虚空,已经极难分出明显的界限;一切变得如同液化的剔透天地。
一道凝练剑光,如悬挂万钧之重,右下而上,缓缓划弧。剑光弧形的每一寸上移,似乎都在耗尽任平生的毕生之力,也在耗尽他淬炼数年的全部剑意。
也许下一寸,他就要力竭而止;从此剑心崩碎,沦为废人。
但一寸又一寸,剑光始终没有停止;而且那划出的圆弧,始终顺滑连贯,弧度堪称完美。
剑光半圆,一条显化为阳鱼模样的气机,跃出大地,上浮于天。
剑光不止不歇,转为由上而下。
团团一圆画成,另一条显化为阴鱼模样的气机,下沉于地。
光阴太过缓慢,以至于身在其中,都无法察觉这气象空前的天地倒转。
在那已经化为浓稠虚空的倒转天地中,任平生“仰头”往下,轻轻一跃,一剑递出……
任平生从来不曾练成的栏板浮雕第十八剑,甚至都不用刻意想起剑招的姿态形式,只是身形坠落间,随意挥洒,随手出剑,浑然天成。
天悯人间尽蝼蚁,我悲天穹薄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