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天际第二百七十章风起云涌军士当中,黑盔带翎者,为十夫长。那名十夫长身形魁伟,脸色却白,不似本地人。他喝停了那一支人数不多的搬运队,随即满脸威严,训斥道。
“当世男儿,适逢天恩浩荡,兵家大开门户;空有一副好身板,却不思建功立业,戍守边疆。你们生下来,就是为了给人家做牛做马的这城中那位豪门人家的货啊给你们几钱碎银般出城去”
那名十夫长冷笑两声,一脸不屑道,“够吃一顿宵夜了吧可上有老下有小的,舍得拿着一晚辛苦挣来的几钱碎银,去买一顿宵夜一条命,不想一辈子这么贱吧那就担子放下,跟我们走啊。别说一家老小衣食无忧,哥儿们随便隔三差五吃香的喝辣的,都不算个事。愁就愁在难找还没吃腻的馆子……”
那挑夫队伍中,领头的是个身材高大,面容和善的年轻人;就站在原地,肩上的担子却没放下,只满脸恭敬道:“将军。咱们几个,都是白竹垌那边留下来的本地佃农,空有几斤气力而已;干那舞刀弄枪的事,不弄伤自己,就是天帝保佑了。再说我们帮人干这活,也不是钱不钱的事,受人所托,既然应承了,总不能半路撂挑子不干了。这是要送去道院的东西,咱村里人给道院帮个小忙,不谈钱的。不然将军您先让我们把东西送了,回头再来看演武如何”
城门边一众执绔,一看军兵他往,暗自松了口气,就继续忙不迭与申功颉叙旧;动静声响,都低调了许多。申功颉没心没肺应付着,两眼余光,一直大量着不远处的境况。
那年轻佃农,他认得;因为任平生曾提过,在白竹垌有两个本地朋友,一个是申功颉早已很熟的得意楼掌柜殷承夏,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位。申功颉只知道任平生喊他顺子,因为祖上几乎没攒下过哪怕一亩三分的薄田,所以落马城风生水起的今天,顺子也没挣到什么钱。但顺子在本地人缘很好,很多鸡零狗碎费力气的事,都可以托付给他。
面对如狼似虎的兵士,刀剑加身,那几个惊惶未定的青壮挑夫,身上的沉重担子以经卸下,却是平稳放在地上。如此以死相挟要送人一份“天大机缘”的阵仗,顺子也是头次遇上。尽管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吐字模糊不清,顺子还是尽着最后的一份侥幸心思,苦苦哀求;几乎搬出了十八代祖宗的名义保证送货之后,一定回来。结果还是被那十夫长斩钉截铁的几声呵斥,几名挑夫被推推搡搡去往演武场那边。顺子一步三回头,忧心那边无人看管的几幅担子。
“伍长大人……”一个青色布衣的年轻人,很不经意地站在军士前方,正好挡了去路。
“您看这事,可以打个商量不比如说,以资助本城演武募兵的代价”
十人一伍,十夫长即是伍长;但这是军中内部的称呼,寻常百姓,不可能喊得出来。更何况伍长之后,还能罕见地加了大人二字。
十夫长本来心情不错,只是往对方身上瞥了一眼,顿时沉下脸来,冷冷道,“知道为啥之前都懒得多看你们一眼有一副好出身,不是你无需投军服役的理由,手无缚鸡之力,烂泥扶不上墙才是。之前一句废话,我可以原
谅你的不懂事;所以,现在你可以滚了,别污了我的剑。”
申功颉只得勉力保持脸上那份恭敬之色,侧身让开。
顺子被推搡着去往那边人群,期间不断回头望向那位似曾相识的青衫公子哥;后者用眼角瞟了一眼那边的几幅担子,对顺子轻轻点头。
大潮裹挟,蝼蚁残生,顺子倒也坦然了。
界山东西两地,这个冬天都不太平。
兵家这次大面积募兵,其实并非针对落马城,天下数州的各处城池,都在上演同样的场景。西乔山三城的武院子弟,除了那些被当地护教军选定的武道胚子,其他大部分适合服役年龄的,都已被边军征募。
只不过毕竟近年来不系舟盗门的贼子,也十分活跃;而且这些人的行动,都神龙见首不见尾,对各地豪阀,山上修士都极具威胁。所以各地武院,至少都要保留一支实力不差的生力军,以维护一地治安。
大面积募兵的原因,一直秘而不宣;但既然史无前例地涉及了寻常百姓家,坊间地头,就有了无数传言。有说北荒狂人正在谋划大规模犯边的,而且这一次,是整个西碛荒漠和北荒冻原的狂人。大大小小数万个部落联盟,声势浩大,从那北荒城头望过去,乌泱泱黑压压一大片,一直蔓延到天边都是狂人蛮兵。
更有甚者,说北荒城其实已经陷落了;东西两边的驻军,一溃数千里,都快退到了西京地界。好在有鸿蒙山毗邻西京。那位道法通天的贺兰天师,只伸出一根手指,东西两边一划,就在大地上划出两道纵横万里的天堑。狂人暂时还过不来,所以交战双方,倚着天堑互相对峙。兵家这边,估计也守不了多久,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到处征集民伕,补充兵员。演武比武什么的,一则为了吸引那些漂泊无根,又各怀绝技的江湖人士,山泽野修;一则,也是为了找个堂而皇之的由头去抓壮丁,免得前方战士未起,后方已经人心惶惶,乱成一锅粥。
也有传得更加可怕的,说其实兵家已经认清态势,明知此番战事必败,所以正在趁着战事胶着之际,尽力于对方议和,甚至不惜尽献天下青壮男子,给对方为奴作为代价。所以募兵其实只是个噱头,人一到边军驻地,就被绳索连成一串串的,往对方阵营送去,日夜不断。南北军营之间的人流,比大河州那条入海大渎,都要壮观。
任你各地兵家如何奋力辟谣,并不时有来自北荒城的边军将领分赴各地现身说法,依然止不住谣言四起的势头。甚至你越是辟谣,越是显得欲盖弥彰。少数行事比较机灵,行事果敢的农家子弟,纷纷遁入山中躲避兵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