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五!”
一棍接着一棍,打在赵弘殷的身上,却也好像打在了赵九重的心里!
望着那棍子一次次落下,赵弘殷身上殷出的血渍,以及强忍着剧痛发出的鼻息声。
赵九重终于彻底崩溃,跪摔在地上,眼睛一翻,竟直接晕死了过去……
……
梦里……
赵九重梦见好像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那些目光冰冷至极,充满了恶意。
而他的双手,却正紧紧掐着赵弘殷的脖子。
赵弘殷看着他,那眼神愤怒凶暴。
赵九重想要把两只手拿开,可是……无论他再怎么使劲,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双手,就好像那双手不是他的……
……
赵九重浑身浸湿,猛地在一处营帐中的褥子上坐起,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那梦太过吓人了。
身旁的一侧,火堆劈啪作响,那烈火晃得他眼睛生疼。
顾不上太多,他一路奔出,趁着夜色冲向了赵弘殷所在的营帐。
才刚刚进去,便见到赵匡济正在给趴在那的赵弘殷上药。
只见赵弘殷咬着一根木枝,偏头看向了鼻青脸肿的赵九重。
赵匡济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一眼赵九重。
三个人对视无言……
赵九重一下子就哭了,嘭的跪在地上,看着赵弘殷满头是汗,脸色苍白的样子,只觉得他自己是个不孝子:“爹!孩儿错了!孩儿再也不敢胡闹了!孩儿再也不敢乱说话了!孩儿……”
赵弘殷看着赵九重这样,噗的吐出了嘴里的木枝,而后转头看向了赵匡济,道:“济儿,你去账外看着,莫要叫人靠近……为父有话要与胤儿说……”
赵匡济抿着嘴,最终只能道:“是!”
说完,他便赶紧退出了账外。
赵弘殷看着赵九重哭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下,道:“过来。”
赵九重连忙爬到了赵弘殷的一侧,脑门贴在了地上,跪在那浑身颤抖。
赵弘殷一只手微微颤抖,摸向了赵九重的后脑:“你啊你……心思直来直去……做事风风火火……怎能叫爹真放心的下啊……你说要做大事,但你自己是什么斤两,你也看见了……”
“这八字还没一撇,你就让为父丢了半条命啊……”
赵九重哭出了声音,泪水掉落在地上。
赵弘殷叹道:“此事,也是太过慌张间,没有办法才选择的下策……否则,爹难道还真傻……叫你背上不孝子的名声……还要真为了一个探子送命么……”
赵九重恍惚间抬起头,看向了赵弘殷。
却见到赵弘殷笑了笑,收回了摸他后脑的手,呲牙咧嘴了一下,才开口道:“你这傻孩子,那石重贵在这军中……哪里能只有那么一个眼线……爹追他,不是要去杀他灭口,而是要想办法拖住他,找到机会,看看能不能施以钱财,送他天涯海角……除非,他不被收买,爹才会想办法,想个不留痕迹的方法,把他给除去……”
赵九重赶紧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
赵弘殷继续道:“结果,你这冲动的性子,竟当着那么多禁军的面给他杀了,你叫爹在那种情况之下,应该如何处置?若是真按照军令,将你给砍了……那不是要爹的老命吗?若是不打你,那人心,可就要散了,而且爹也是真想给你个教训……至于其后的事情,暂且保下你的性命,难道赵家就不保了吗?若不是做的绝,过后其他眼线将此间之事的信传出去,那石重贵,可是要彻底怀疑咱们赵家的……按现在的形势,直接定罪,都是大有可能的!毕竟,石重贵可是知道,你打死的那人,是他的眼线。”
赵九重这才恍然,双眼不断地闪烁,越想越觉得后怕……
赵弘殷低声道:“胤儿,你说,爹做的这么绝,落入石重贵的耳中,又会如何?”
赵九重连忙道:“他便不会再怀疑爹了……”
赵弘殷叹了口气道:“哎,你又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他的眼线没事顶撞爹做什么?只是,他也吃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罢了……怀疑,还是会怀疑的……”
赵九重脸色苍白道:“那……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赵弘殷道:“此局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马上又要打仗了,爹快五十岁了,早年间四处征战,也受过些伤,天冷了,风吹的骨头疼……打不动了……而且,爹太清楚这石重贵究竟是哪门子皇帝了,此人坐不安稳,为了此人抛头颅洒热血,保他石家天下,那能有什么意思?”
赵九重愕然。
赵弘殷道:“爹早就想着应该如何能够抽身出来了,你虽惹了大祸,可爹翻手扭转,便直接来了招顺水推舟,准备连夜叫你大哥送辞呈去汴京,明日便直接向朝中请辞,趁着石重贵还未收到此间消息,快马先行一步……”
赵九重道:“爹……你要辞官。”
赵弘殷道:“这不是两全其美?你不用死,爹不用死,赵家没了兵马,爹又不用给石家卖命,多好的买卖……这半生乱世,也该歇一歇了,咱们赵家在这天地里,平安就行了。”
“不过……”赵弘殷话锋一转,道:“你可要知道,这说错话、做错事情的下场,你灭口之事做的十分果决,这一点,倒也算不错。但,你得知道,有的时候果决背后,还有十步,百步的杀机,必须要看的比别人更远,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赵九重沉声道:“孩儿会牢记这一次的教训,好好将这毛病改正……”
赵弘殷笑了笑,道:“嗯,那闭门思过,还是要的,小时候请先生教你读书,天天也不听话,这回正好,在家里读书习字,武功高强,自然是好事,可那打打杀杀,又能有几次力挽狂澜?刀山火海上走一遭,那有多险?”
说着,赵弘殷伸手,点了点赵九重的脑门儿,道:“真正的厮杀,永远都是在此处!”
赵九重忙道:“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嗯……”赵弘殷轻嗯了一声,看着十分疲惫,道:“你去我那案几之上,取文书过来,顺带给爹研墨。”
赵九重心疼赵弘殷,有些犹豫……
赵弘殷道:“快去吧,你得知道,若是辞呈到的晚了,叫那探子的消息先到,那结果就未必相同了。”
赵九重这才咬牙,忙站起身来,走向了营帐中间的案几处,找了个空的文书,又取了砚台和墨,回到了赵弘殷身边。
赵弘殷将文书搁在脸下,看着赵九重磨墨,待到赵九重磨好了,他便执起笔,沾了沾墨,而后便在辞呈上面缓缓写起了字。
赵弘殷落笔缓慢,那手疼的颤抖,致使字都有些变形。
赵九重认的字,低声念叨着:“晋天子吾皇在上,臣弘殷昨日于军中铸错,犬子年幼,误杀一人,顿……首惭愧间,又不舍我子遭刑,只得代其百棍加身,是以万般羞愧。圣上宽厚仁德,乃天下圣主,臣愧对圣上恩宠,思虑再三之际,觉有失军中威信,加百棍于身致身残,纵愿为大晋斩敌千万,以命抵偿,亦已无法站起,正值吾皇征战平定天下之际,怎敢以颓败之身,任都指挥使一职,不力而领圣恩钱饷?遂递此表,请吾皇罢免,愧对皇恩之处必夜夜泪湿满襟……”
赵弘殷吹了吹文书上面的字,缓缓将笔放了下来,道:“这天下间,没人不愿意听好话,做皇帝的也是如此,吹捧几句,诚心写之,自然而然,他便要觉着是这么回事,说不定还会挽留一下……不过为父如今军棍在身,现在辽国与晋国之间一触即发,的确没法继续任职,他也拿爹没什么办法,只能从了爹的意愿。”
赵九重忍不住挠头,又点了点头。
……
赵弘殷将文书盖了将印后,便交给了赵匡济,命他连夜前往汴京,将辞呈递上。
洛阳距开封有四百里远,若是快马加鞭,火速前去,跑上一夜应该勉强能够将辞呈递交上去。
赵九重看着赵匡济翻身上马,道:“大哥路上小心。”
赵匡济端坐在马上,背着包袱,看着赵九重道:“胤儿,你得好好听爹的话了,你又不是不知,他自小就最疼你,莫要叫他伤心。”
说罢,赵匡济挥了马鞭,狠狠的在马臀上一抽,那马便腾地一声飞了出去。
这匹马儿赵匡济十分喜爱,平时都是他亲自喂养,一夜之间要跑四百里,要伤了这马,怕是过后得休息十天半月才能将它给养好。
赵九重看着赵匡济离去的背影,默默转身,低头走回了军营。
道上有些禁军看着他的模样,都在那摇着头,有些目光也带了些不善的意思。
显然,他在这军营之中的名声算是臭掉了。
不过,接下来他还得继续演下去,最起码得演给这些人看,不能叫他们看出他们父子这么快又重归于好的情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