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正在逐渐化为飞回,截截抛洒的骸骨里,并没有留下类似“神性结晶”这样的遗物。
狮心王则是不同。
消融化冻之后的神性结晶,里面蕴含着那位王者生前留下来的意志,情绪,此刻触景生情,借着宁奕身躯,昙花再现。
站在沙地边沿,脚底不断流沙滚落的黑袍少年郎,背负双手,身上已然散发出沧桑的岁月感。
他看着地底那具瘦削身形,道:“伽罗......你寿元已尽,只留下一缕残魄。沦落至此,难道要执意送这只小妖离开大隋?”
以面贴面,跪坐在漫天黄沙里,与伽罗妖君相拥的红纱女子,闻言之后,身躯一震。
她不敢置信望着伽罗。
离开大隋......这是什么意思?
妖君轻揽着怀中女子,掌心轻轻拍了拍肩头,以温和眼神,示意无事。
他缓慢抬头,目光注视着“宁奕”,柔声道:“我要给她一个真正的故乡。”
声音老成的黑袍少年摇了摇头,断然道:“大隋有北境长城,那是天堑,你做不到。”
“我的确做不到。”
伽罗笑了笑,他低垂眉眼,拿着自己的指尖,轻轻在阿春的眉心抹过。
在阿春惘然而又错愕的眼神当中,那即将破碎的七朵狐火,一朵接着一朵,掠入她的眉心之中,像是玉瓷一般触之即碎,她的额首陆陆续续,前后不一的绽开了七朵妖艳而又明媚的火光......这是七千年妖君积攒至此的全部力量。
狮心王说的不错,大隋有北境长城,那是一道不可攻克的天堑。
从狮心王打赢与妖族天下的那场战争开始,漫长的两千年来,大隋的北境长城,都有一位极其强大的修行者来镇守,最开始是狮心王本尊,二十年前的北境长城镇守者是剑圣裴旻,如今......则是裴旻的大弟子“沉渊君”。
就算妖君伽罗,如今以全盛的姿态,展露出九尾天狐的本尊真身,七千年的修为和道行,站在北境长城的城头。
历任的镇守者,无论是哪一位,都可以将他重新镇压。
然而......他的魂魄都已散了,距离他彻底地魂飞魄散,已要不了多久。
他离不开大隋了。
而他要送走的这位女子,妖身不是天狐。
而是一株短穗柳。
大漠里最顽强,最孤独的生灵。
阿春怔怔看着伽罗的指尖,点落在自己的眉心,那件红纱被风吹散,黄沙阵起,坐在黄沙里的女子,裸露着白如羊脂的肌肤,她的身躯,一点一点随着风沙飘起,边沿不再是苦苦凝聚而出的人形,破碎的柳絮,轻柔的枝条,都化作金灿的柔光,飞扬开来。
她的妖身,一点一点倒退而回......
女子赤裸的身子,在风沙当中羽化,逐渐变得透明,她眉心的那抹红芒,则是愈发明亮,愈发醒目。
那是一颗随风飘扬的种子。
是她来到玉门时候,还未曾启灵,未曾生长,未曾扎根时候的模样。
是她生命最原始的模样。
一只天狐,越不过北境浩袤漫长的长城天堑。
但一颗种子,却可以翻越无边无际的大海。
“阿春,我送你的礼物,你喜欢吗?”
风沙之中,妖君伽罗柔声而笑:“我把所有的修为都给了你,飞往北方的那片大海吧......北境长城拦不住你的......那里是我的故乡,是所有妖的故乡......不会再有人类去猎杀妖灵......不会再有血腥......不会再有憎恨和悲伤......”
眉清目秀的女子,面容变得模糊,神情变得急切,她急急向前扑去,已抱不住飞沙。
阿春低下头来,怔怔看着自己的四肢,一点一点消弭,风化。
妖君的力量,将她重新化为一颗种子,此刻虚弥的人形,持续不了多久,就会彻底飞散。
阿春的人形,跌跌撞撞,站了起来,于站立的过程当中,寸寸化为飞灰。
那颗稚嫩的种子,寄存了妖君的意念,被风吹起。
风沙太大,顷刻间就失去了踪迹。
幽幽的沙尘呜咽。
妖君站起身来,他平静看着“狮心王”,道:“我还留了最后一点余力,若是你执意出手阻拦,那么我会不计代价,殊死一搏。”
“黑袍宁奕”轻轻笑了起来,道:“荒唐......你已‘死’了,还如何与本王殊死一搏?”
妖君面无表情。
“狮心王”最后的神念,淡然开口道:“若真的化为一颗卑微的种子,那固然可以飞过沧海......问题是,她真的想去海的那一边吗?”
妖君怔了怔。
他抬起头来。
远方的黄沙里。
一颗种子,随风颠簸,去而复返。
落在了玉门大漠,沉入了黄沙之中。
狮心王的神念就此消散。
宁奕神情复杂,看着那位距离消散也不久矣的妖君。
妖君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悲伤。
他低垂眉眼,自嘲笑了笑。
“原来......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