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奕面对着井宁,他伸出一只手,握在少年的手上,使他攥紧长刀。
他背对仲虎开口道:“杀了井宁,我放你回鹰会,此事兹了。”
仲虎有些惘然,他的眼中,那个黑袍年轻男人就像是一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阎罗,在大漠纵横十余年,他见过太多的高手,但从未见过像宁奕这样的存在……从绿洲城到十里外的大漠,驭剑飞行,不过十数个呼吸,而且看起来极其轻松。
这是什么境界?十境,十境巅峰,还是命星?
想都不敢想……要真是命星,那在整座东境都是屈指可数的大人物,跺一跺脚,琉璃山的灾劫也要给三分面子。
这样的人,应该不会食言吧?
仲虎跌跌撞撞,站起身子。
他的衣袍破破烂烂,到处都是血口,迎风舒展,舒展筋骨的同时,经脉发出噼里啪啦的乱响,仲虎的嘴角拉扯,神情有些痛苦。
“放心……我不会食言的。”宁奕确认井宁握住了那把刀后,缓缓转过身子,平静道:“但毕竟他只是一个孩子,封了你的修为,公平对决吧,生死有命,我不干预。”
宁奕拍了拍井宁肩膀,淡淡道:“握住这把刀,死,也不要松开。”
井宁嘴唇干枯。
他看着那道面色苍白,但眼神猩红的男人。
仲虎的身躯,被宁奕点碎了好几处穴道,根本就无法施展星辉……但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他打死眼前的少年。
他出身武学世家,拳掌指肘,浑身四处,都是利器。
仲虎花了七八个呼吸,熟悉了这具被捆缚了半天已经麻木的身体,直到从肩头到臂膀到指尖,每一处的鲜血都能够连贯流通。
他长吼一声,在大漠黄沙之中开始奔跑,如一头猛虎,一瞬间就扑下了小沙丘。
井宁就像是一朵随时可能被风折断的野花。
少年长啸着举起那把长刀,狠狠对准仲虎刺了出去,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握刀,第一次对准真人,很小的时候他在客栈的马厩里立了一块木牌,每天举着木剑劈砍。
木剑很轻,钢刀很重。
几乎是风声席卷过来的一瞬间,井宁听到了刀尖擦破血肉的声音,这一刀毫无目的,只是对着仲虎刺过去,对方的速度很快,而且浑不在乎,在俯冲的时候调整了一个角度,以肩头擦过刀锋,掀起一抹血花。
“刺啦”一声。
仲虎肩头绽放一抹鲜红弧线。
而同时,一道极其沉重的“闷响”,在井宁的胸膛之处响起,一枚炮弹出膛的拳头,在仲虎贴身之时轰砸而出,毫无花哨的砸在井宁羸弱的胸口。
少年的瞳孔登时收缩成一条线。
他咳出一大口鲜血。
仲虎的眼神之中带着困惑……这一拳,已经足以打穿一个成年人的心脏。
为什么……
他听到了清脆的骨骼断裂声音。
井宁的意识几乎都要被这一拳打散,无边的痛苦钻心袭来,一缕青灿的光华在大漠黄沙之间释放开来,贴身放在兜囊里的那张符箓,嗡嗡震颤,星辉翻涌,少年怒吼着攥拢长刀,狠狠向下劈砍——
“擦”的一声。
这把刀很锋利,几乎是一瞬之间就将仲虎的半边臂膀斩开,大块大块的鲜血喷薄而出,溅落在井宁的面颊上。
“啊啊啊——”
少年痛哭流涕,然后是愤怒咆哮。
他像是一头狮子。
仲虎纵声长啸,一巴掌拍在井宁的脸上,这一巴掌掀动磅礴劲风,咔嚓一声脆响,连颈椎几乎都要拍断。
少年被打了一个空翻,那张符箓仍在震颤,磅礴的星辉支撑着他的骨骼,可以破碎,但绝不会因为这致命伤而死去……他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所换取的就是愤怒支撑的行动力。
一人一刀跌落在地。
井宁像是一个沙包,在地上翻滚,头颅无意识的转动,天昏地暗,但是他仍然死死攥着长刀,刀锋刺到了自己,浑身都是鲜血。
他在沙漠上翻滚着,像是一个迎风乱飘的沙袋,但是双脚却忽然生了根,猛地站起身子,不等仲虎接近,便又倒下,接着再度摇摇晃晃站起,站起之后又倒下,重复了好几次,井宁跌跌撞撞向着仲虎的方向冲了过去,压低脊背,毫无章法的就是一番乱砍。
蹲在地上捡起断臂的仲虎,一脚将他踹开。
井宁拿着刀再度扑上去。
一刀刺中了小腹。
再度被踹开,井宁拔出长刀,又抛飞出数十丈。
仲虎痛嚎着捂住小腹,望向宁奕,声音凄凉,绝望喊道:“前辈!这不公平!你给了他刀!”
宁奕无动于衷。
沙尘席卷。
少年像是一头狮子,也像是一只孤狼,更像是一只秃鹫。
一次又一次扑上去,被打得跪下,抛飞,然后再扑上去。
嚎叫声,怒骂声,嘶喊声,全都落幕。
最终沙尘散尽。
世界重归清净。
井宁那身洗得发白的麻袍染了一身血。
他半跪在地上,双手用力的倒持长刀,刀尖插入地上男人的胸口,只有刀背还停留在外面。
井宁将额头低下,磕在仲虎的胸前,听不到任何的心跳声音。
他仰头怒吼,喉咙里满是宣泄而出的不甘和憋屈。
泪水夺眶而出,被风沙打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