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这枚镜子……让布局人“镜妖君”掌控着母河的一举一动,对边陲情报了若指掌。
这枚伴随她一起漂流到草原的镜子,不是凡物,她怎会不知?
金鹿王……又怎会不知?
“人与妖,不两立。千古厮杀,万年仇恨。”安岚指尖触摸着咒言镜,溅起点点水纹,她笑着摇了摇头,“我从未隐瞒过我不是荒人的讯息……关于我的出身,其实你们早就知道,不是么?”
这一句话,让六位草原王面色瞬间变了。
安岚不再柔软,语气变得坚定,带着三分坦然的笑。
早在她被傅力接回母河之时,就有无数非议,无数鄙夷,无数唾弃、谩骂、诽谤、侮辱……这里从未有人真正接纳过她。
有人说她动了妖术,惑乱金鹿王帐。
有人讥讽她不是完璧之身,是在北方边陲,被妖族凌辱后抛弃的贱货。
谣言在草原四处传递。
安岚那张不老的娇俏的容颜,便如一面清澈镜子……倒映出这座草原王帐人心所藏的嫉妒,卑鄙,丑陋。
大婚之时,好几位草原王都直接出面反对。
只不过那时候……大先知仍在。
所有的诽谤声音,都因为大先知的态度而消失,那位登高望重的“草原圣贤”,亲自主张着操办了金鹿王和王妃的大婚。
十年前。
大可汗便找了大先知,询问圣贤,金鹿王帐准王妃安岚的身份。
他问大先知,安岚是否为妖。
大先知如实告之。
之后……安岚不是荒人的讯息,在草原王的高层心中,就不再是秘密。
因为大先知的亲和态度,几位草原王姑息容忍了这场不合规矩的婚礼,而金鹿王帐此后十分太平。
王妃极其贤淑,知是非明事理,从不多言,更不干政。
之后的十年。
流言蜚语仍在,但王妃从不理会,更不动怒,于是这些谣言不攻自破,自生自灭,渐熄渐消。
“人心中的偏见……是一座大山。”
安岚捧着铜镜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指着胸口,道:“这二十年来,人心善恶,早已看清楚。我从前觉得,只要我做得够好,早晚会有一天,让你们接受……但今日才明白,我错了。”
“偏见就是偏见,又怎会因为一个人的努力,而挪动丝毫?”
一语诛心。
那几位草原王在此刻竟然都无言反驳。
母河是草原最富饶,最繁华的地域……出生在这里的人,能够得到最好的教育,最好的资源。他们喝最好的美酒,骑最好的骏马,统御四方边陲,而这些从未跌下过王座的权贵,又怎会真正将边陲穷苦潦倒的贫贱荒人,与自己一视同仁?
做不到的。
而王帐内同样出身权贵的善妒女子,妒忌安岚容颜,妒忌边陲女子高攀金枝,又怎能接受这样一个血脉卑贱,来路不明的异乡人,当上王妃?
这份因妒心生出的谣言,或许会因时间而沉寂,却绝不会因时间而消散……
时间越长,声音越小。
但……始终存在。
……
……
小舂山的风声由小变大。
安岚的耳旁,回荡起当年的谩骂,讥讽。
她已慢慢想起来了……自己魇妖启灵之时,那些支离破碎的,如梦境中游荡的记忆。
她不是荒人。
她是一头大妖。
那些骂她妖妃的谣言,不算是污蔑了……今夜之后,那些唾骂声音会再度喧嚣而起,而且会比以往更加热烈。
金鹿王不顾七大王旗的共同反对,迎娶了一位妖妃。
泄露情报。
出卖同僚。
私通妖域。
这些唾骂声音,也会在母河流传开来……自己当年所遭遇的一切,会一样不落的,映现在夫君身上。
自己男人,可是一方王旗之主,可是要成为下一任大可汗的雄主。
安岚轻轻屏住呼吸,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
“事已至此……我不想辩解什么。”
王妃并拢中指食指,指尖轻轻在咒言镜镜面上划过。
“今夜,便让我给诸位一个交代。”
嗤的一声。
指尖燃烧幽幽血焰。
安岚以指尖血液,刺落在自己眉心之处,雪白肌肤瞬间倒开,猩红血液落在地面,生出滚烫的雾烟。
“这是我……启灵以来,所有记忆。”
一滴眉心血,在咒言镜上化开。
镜面荡漾出一层又一层涟漪。
小舂山头,被这层血色雾气所笼罩,如镜花水月一般梦幻。
那枚鲲鹏大圣炼制的宝镜,展开一副荡漾神魂的图卷——
波光粼粼。
潮汐起伏。
安岚高高将咒言镜捧起。
她朗声道:“今日,我将这颗心,拆开给你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