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问是有技巧的,因为人们总是会推卸自己的责任,把对自己的损害降到最小。所以有水平的人会九真一假,没水平的那就没有真全是假,这根据嫌疑人的心理素质、文化水平、案情的大小决定。坐到了这把椅子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本着实话实说来的。
经过简单的询问,这一次的情况便基本明了。孔田今年二十一岁,与另一个名叫马昆龙的人,是五年前在平远县的网吧认识的。马昆龙二十二,曾经在中学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早早的辍学不念,成了混迹在学校周边的不良青年。
二人曾一起在平安市的工厂打工,不过流水线的工作,困不住身有大鹏展翅、般若睁眼纹身的年轻人的野心。所以马昆龙提议,二人开始在市里偷电动车。这个马昆龙,就是被抓狡辩,车上恬不知耻话挺多的小子。
当然还有一些家庭背景,女朋友之类的。乡镇的问题青年,家庭又能指望着有多好?多是父母在外打工,自小跟着爷爷奶奶生活。这俩人就是如此,孔田的爷爷奶奶走了,爹妈离婚再成新家没人管他,自己活着呢。马昆龙则是从小就跑了妈,亲爹喝大酒打麻将不问世事,上面也没了老人,这俩是属于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组合。
不过真要细究起来,还是马昆龙落魄了,不是从前那个呼喝着一帮小弟的小大哥了。就剩了孔田这么一个能支使的,不组合也没人跟他混了,挺珍惜这唯一的小弟,手下的头马。
不过该说不说,这流里流气还是吃香的,俩小贼还都有女朋友,换的还挺勤快。赵继伟听的都怀疑人生了,他正经警校毕业的在编人民警察,即便上学时候,他勤工俭学还有贫困补助什么的,也不比现在这俩人偷电动车赚的少太多,可他连找女朋友的想法都没有,这两个玩意儿换的还挺勤?
王言一眼就看出了赵继伟的心思,不过他没有说什么。现在闲聊天的时间才算过去,接下来才是正经问题。因为偷盗抢这种事儿,很多都是惯犯,那是尝到了不劳而获的甜头,总想着再做一次也没什么关系。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惯偷。甚至上了瘾,手里有活,不偷点儿东西就刺挠,就痒痒。
而且另一方面,销赃的地方也是一个关键点。干什么都有链条,这边偷,那边收,收完了再散,然后再偷,搞成一个循环。所以他想的是,看看能不能挖下去,把这两个小子知道的全给打击了。
“你和这个马昆龙偷电动车的手法,我在监控里看了,这不是一台两台的问题,你说你们认识五年,那偷电动车的事儿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孔田想了想,说道:“上学的时候就有了,那时候我们偷电瓶,也被抓着教育过。不过那都是十八岁之前的事儿了。等到我也不念了,一届的同学都上了大学,再不就是出去打工,我们俩也是一起过来的。当时在一家服装厂没日没夜的干了半年,后来领班的组长太欺负人了,我们俩把那组长打了一顿,派出所关了半个月,之后就打零工,真没偷多少电动车。”
王言本来还挺欣慰的,这小子问啥说啥,结果来个打零工,还真没偷多少电动车。
摇了摇头,他说道:“孔田,你可能不太了解办案流程,调查手段。不是说你否认了,就不存在。这是你们俩的手机,你就是不告诉我密码,我也能开锁。然后查你们的聊天记录,再查你们的银行流水,以及威信、致富宝的转账记录。
你应该清楚,收款和付款的区别。你更应该清楚,你的付款肯定比收款更多。那么我们只要根据你的收款记录,一条条的找过去,就能找到你曾经干了什么事儿。
现在问你,是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你以为你说的龙哥会跟你一样,什么都不说?他要是把事儿都算你头上,反过来认你做大哥,主意都是你出的,到时候你哭都没有地方。五年了,你龙哥是什么人,一点儿数都没有吗?
来,说吧,这些年没被处理的,你们都干了什么事儿?什么时候干的,在哪干的,最后在哪里销赃?说的越清楚,你的表现就越好。电视里都演过,那可不是假的。
你要是提供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或者让我们抓到了关键人物,那你可就立大功了。比如谁吸毒、贩毒,或者哪里开淫秽场所,更甚至是知道谁犯了大案没被处理,搞不好还给你发奖金。”
“真的?”
“你看,我今年也才二十二,虽然我是警察你是贼,但是也不能骗你。说,大胆的说,畅所欲言。不过你先把你们俩的事儿给我交代清楚,然后再说你那些道听途说的事儿。”
孔田点了点头,他其实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说了,那么多案子的案值加一起,直接就达到立案的水平,这么多年偷偷摸摸,高低得蹲三年。但他不说,显然是不行的。囚徒困境在这,不配合也顶不了多久。
“很多事儿我也记不住了,当年我跟龙……跟孟昆龙打了工厂的小组长,从看守所出来之后,就开始偷电瓶。”
随着孔田的讲述,随着王言噼里啪啦的记录,标志着孔田蹲三年成了定局。
这俩小子离开看守所就开始偷电瓶,后来是偷整车,还偷过包,还有手机什么的,不过据他说没抢过东西,但这种事儿不抓脏,不找到事主,也没办法证明,他说没有就没有。
销赃的几个地方也吐露了,但其实同样没用。还是抓贼抓脏,人家店主不承认睁眼说瞎话就说不知道,警察也是没办法处理的。不过知道了地方,那就好办,只要关注着谁去卖电动车就可以。
工作量也不大,只要隔一段时间调一下监控,看着有卖电动车的,尤其能看出一定属性的,直接截图增强人脸识别,跟着人走就可以。
如此一来,抓的贼会越来越多,知道收售赃物的商家也会越来越多,给王言一段时间,他能把平安市的贼抓绝迹了。
倒也不是说就显着他王某人厉害,派出所不顶用,而是警力不够,很多时候根本顾不上。毕竟一辆电动车一两千块钱,手机倒是贵,但是也不好追查,只能先立个案,留个手机的识别码。
要是专门安排人去抓贼,调查、走访、取证、监控等等等等环节,都是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的,根本没有精力照顾到。
所以才会有市局、省厅不定时的组织各种行动,就是平日里积压的案件多了,引起了重视,人民群众怨言大了,直接就来一轮强力打击。那是真的属于涤荡一空的那种,扫一次能安稳很长时间。只不过再长一些时间,又会有各种小偷小摸出来作祟,渐渐的又影响到了社会环境。
但是王言不一样,他就是自己一个人便能查的清楚明白,而且他掌握着技术。
就像图像增强,分局、市局、省厅、部委,全部都有相关的技术部门,全部都有人司职这些对破案有帮助的技术,各种痕迹检测、指纹比对、DNA检测等等等等。具体技术高低不说,他们同样也不轻松,下边派出所各种请求技术支援,刑警队的事儿还要优先级,一样累的跟狗似的。
到他这,他自己抽个空,什么图像都处理明白了。再抽个空,出去跟上几个小时,也不会耽误太多的事儿。如此一点点的水磨工夫,就能解决很大问题。
而且他的高效率在那里,这个水磨功夫,其实也用不到太长时间。
聊完了正经的,孔田又把他知道的其他的小偷说了一遍,也算是放飞自我了,知道的、不知道的、道听途说的,一股脑的全都说了。关于这些东西,王言也是噼里啪啦全都写到了笔录上。
一个城市的罪恶在哪里、有多深,只有警察和犯罪分子知道,因为他们都是参与者。在这方面,捕风捉影还是有些效果的。即便完全没什么证据,就是空口白牙的胡说八道,但把这些东西记下来,保不准什么时候这些场所、这些人就出现在警察的视线里,直接第一时间锁定。
直到王言打印出了一沓子笔录放到孔田的小桌板上让其确认无误签字按手印的时候,早都进来听了半天的张志杰笑着说道:“行了,王言,剩下的那个我和继伟审,所长和教导员都等着你呢,快过去吧。”
“好嘞。”王言应了一声,干脆的走出了讯问室,离开地下,到了二楼的所长室。
办公室的门并没有关,王守一正坐在那跟教导员说着什么,见王言进来,皱纹横生的老脸就笑的开了花:“王言来了啊,快进来,坐坐坐。哎呀,刚才讯问嫌疑人了是吧?怎么样啊?有没有什么困难?现在的这个嫌疑人啊,都狡猾的很,讯问也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
“是,所长说的对。”王言对二人点了点头,走进去坐在沙发上说道,“不过这人比较年轻,比我还小一岁呢,没太多防备。该问的都问出来了,基本上三年没跑。”
“好啊,好,刚经手一个案子,这么快就取得了突破。不愧是警校的优秀毕业生,我得谢谢宋啊,把你争取到了咱们所。”
王守一面色不变,转而说起了正题,“这个,今天的事儿啊,志杰已经跟我说了。你能心怀群众,切实帮助群众解决问题,这很好。而且你给福利院捐了一百万,这也是大大的善举。还有啊,我听志杰说,你特意嘱咐不让宣扬,不骄不躁,好啊,好。”
教导员叶苇也说道:“做的确实不错,这么多钱就拿出来捐出去了,我们也就在网上看见过。不过王言,有一点我得提醒你,一定要量力而行。志杰也跟你说了,咱们做警察的,见的不容易的人太多了,帮不过来的。”
王言含笑点头:“是,教导员说的对。我也不是鲁莽决定,之前就有捐款的打算,就是一直没想好往哪儿捐。今天张哥带我们出去走访,也大致说了一下咱们辖区的情况,正好有一家福利院。我一想,这些孩子也都不容易,索性也就捐一些钱出去。
虽然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但是钱来的太轻松,我自己也慌张。以前年轻,没有这些意识。现在为人民服务,这觉悟一下就上来了。有余力,能帮就帮一把。正好还解决了杨美芳的问题,她儿子确实不错,早熟的厉害,不能耽误了上学。”
把六个月的小丫头送到福利院,让人帮忙照顾,没什么问题。甚至就算发到网络上大做文章,其实也是经的住考验的。福利院是财政拨款,杨美芳每个月掏两千块钱,基本足够小孩子的花销,没占国家的便宜。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也是捎带手的就帮忙把孩子看好了。
另一方面来说,杨美芳确实也值得人们同情。没了父母,没有其他亲友,带着一个五岁的儿子,一个六个月的女儿,还有个上大学的弟弟要照顾,她自己辛苦推着小车卖煎饼果子,很顽强的在生活了。老爷们还不是好东西,硬要抛妻弃子跟别人过。
如果事情发酵,人们只会谴责杨美芳的男人,孩子的爸,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和那边的那个女人。对于福利院,可能还会称赞一番,说他们有善心。毕竟正经有监护人的孩子,是不可能去福利院的。
或许也会有些道德绑架的声音,福利院怎么不福利之类的,他们应该也会被骂的很惨,这是智障选手,不足道哉。
而在正常父母的正常角度来讲,其实就算是福利院真的开通这个业务,其实凡是能有办法,能有人看孩子,也不会花钱送到福利院的。好说不好听,也不舍得孩子,咬牙切齿都得照顾好。
至于不正常的父母,不正常的角度来讲,两千块钱是他们难以逾越的鸿沟,别说可能这样的人多数贫穷,就是不穷,他们也不愿意掏这个钱……
王守一嗯了一声,说道:“你这个心是挺好的,不过教导员说的对,还是量力而行。你要是方便的话,跟我们透露透露,你到底有多少钱?我们心里也有个底。要不然你这么搞下去,我这把老骨头可承受不住,觉都睡不好。而且万一以后有人在这方面做文章,我们得有数啊。”
说罢,他和教导员一起,盯着王言猛看。既是关心,也是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他们一年工作中见的陌生人,有交流的,搞不好比别人一辈子加起来都多,当然也是见过暴发户的。
但是这暴发户就在身边,还是自己的手下,那感觉可就不一样了。
见二人盯着自己,王言好笑的摇头,低头沉吟了一会儿……
“不方便啊?没事儿,不说也行,没关系。”王守一连连摆手。
“是啊,王言,这是你自己的事儿,市局也都做过备案,我们俩也就是多嘴问一句。”这是叶苇。
他们俩以为王言有意见,不想说。
“没有,没什么不能说的。今天张哥还告诉我了呢,说组织里没有个人,没有秘密。再说我这钱也是政府补偿的,又没犯法。只不过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
面对无语凝噎的两人,王言解释道,“其实以前我们家日子过的也挺好的,房子大,地也不少。占地的时候,给了两套房子,还有八百多万的补偿。后来我自己又学着玩股票、期货什么的,运气好,赚了一些。
再后来,我无意中看到了比特币。跟人学着挖矿,再加上我自己出钱购买。去年底的时候破了两万美刀,我就把所有的比特币全出了。然后又把钱买了一些基金,投资了一些稳定的股票,买了一些国债。这些年我陆续的还买了房子、商铺投资,所以我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不过七八个亿应该是有的。
这已经足够我享受一辈子了,所以就没再折腾。我怕用尽了财运,什么时候一夜之间就没。”
这是活爹解释的,反正只要给他钱,给他配置资产就够了。自从他有能力,短时间内赚到很多钱之后,除了古代世界,他就没受过穷。
还是那句话,活爹是疼爱他这个好大儿的。既然他已经可以很快的赚钱,那就没有必要费那个劲,直接配到位就完了。
这一次他当警察,更是配的足足的。有钱,有能力,他谁也不惯着。当然,就是没钱,他同样谁也不惯着。他一直秉持的,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要是你让我不好,那就都别好。当然这个都别好的过程,也是讲究方式方法的。
他其实不是很喜欢用钱装逼,但钱确实是很多问题的良药,很高效。所以他也倾向于选择简单高效的,有钱不用,而是拐弯抹角的去解决问题,把简单问题复杂化,那是二逼干的事儿。
听过了王言的话,感受到了金钱溢出来的刺眼逼气,消化了这个消息,王守一笑呵呵的说道:“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看看,当年骤然暴富,你竟然还学着投资炒股了,而不是胡混。好啊,好。”
“就是运气好,我后来才知道,那是有陷阱的。不过我提前两天撤退了,要不然我可能得要饭去了。那时候年轻,傻大胆,现在想想都后怕。之后就不玩那么高风险的了,都是长线稳定持有。”
“你有这个认识,那我和教导员就放心了。”王守一满意的点点头,转而问道,“听志杰说,你还会图像增强的技术?而且比市局的人做的都好?”
“我确实是会,不过有没有市局好还不好说,毕竟我没见识过。但是大多数的图像、影像,我都能增强的可以看清。不过实在是花的厉害,那我也没办法。”
“不用,高难度的咱们也遇不到,你这个技术,是咱们所里的王牌,非常实用。以往咱们要处理图像,那可有的等了,以后就靠你了。这样,明天早上开会,我给大家说一下,以后有这块的问题就找你,没问题吧?”
“保证完成任务!”
“行了,就这么点事儿。要是没别的问题,你就去忙吧,第一次跟案子,好好做。”
“好,那我走了,所长,教导员。”
王言礼貌的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所长办公室。只剩了王守一跟叶苇两人面面相觑,仍旧惊叹于王言暴发户的财富……
其实王言也清楚,所长、教导员确实是关心他,事实上在基层派出所,只要人品不是太次,或者所长等领导职务的人不是太拉,所里的人和气氛都是很不错的。
国家单位,多数人都是老脸看一辈子的。借调、遴选考走的,又有几个,还是老哥几个苦哈哈的守着,想不和谐都不行。而且警察还是危险职业,好同事好兄弟,都是救命的。救不了命,对家里人也是关照的。
王言在所里就很特殊了,还是那两点,有钱、有能力,确实难搞,他自己也清楚。只不过他不是针对领导的,而是要研究曹建军的。
下了楼,没急着去地下讯问室,王言先跑了趟厕所,而后叼着烟去了后院打算抽根烟消遣一下。
他刚走到花坛边把烟点着,察觉到有人注视,回身看了一眼,正看到穿着便装的夏洁坐在廊下的长凳上无聊的踢着腿。
笑了笑,王言将才点着的烟熄灭在已经一堆烟头子,开满着三角梅的花坛里。
他迈步向着夏洁走过去,在她的身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