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兄看向一侧那个面带微笑、白面无须,此时正襟危坐的中年官员,露出一个苦笑:“说是惊惧,有些过了。可是这心里焦躁,却是必然。诸位,那些东西可是朝廷新建水师的,这万一要是事发,还不得被皇帝砍了脑袋?”
房间里气氛微微一凝。
方脸中年人嘴角撇了撇,甚是不屑的轻哼道:“愚昧!陛下染指江南,其用心昭然若揭,你以为缩起脑袋当一回乌龟,陛下就能饶得了你?别人或许尚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可是你王家……莫非王老兄如此健忘,几天的时间,便不记得令弟在长安城如何污蔑房俊,如何丢尽颜面,如何惹得陛下龙颜大怒了?”
王老兄瘦削的身子不可抑止的微微一颤,脸色煞白。
另有一位圆脸似弥勒佛一般的老者未语先笑,安抚道:“长孙老弟何必吓唬雨庵兄?若是再长安,吾等身居陛下龙威之下,雷霆雨露,等闲受之。可这是江南,是海虞城,便是对陛下稍有不敬,亦不过是闲谈口误,陛下心胸广阔,还能追到江南来降罪于吾等不成?”
房间里再次安静。
这话……隐隐间,可是大不敬啊!
在长安你就怕皇帝,到了江南,皇帝就管不着你了?
语气之中,更隐含对王老兄的鄙视。
方脸的长孙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如常,呵呵笑道:“江南八姓,繁衍几百年,早已不逊于山东郡姓和关中门阀。陛下仁心厚德,若非今次事关东征大业,定然愿意由江南士族治理江南。”
他是不得不对这些心高气傲的江南士族奉承几句,心里却早就大骂一通——偏居一隅,鼠目寸光,那位皇帝岂是善男信女?若是江南士族继续这般骄狂,保不准哪天就被李二陛下给灭了!
说起来,合作归合作,合作之外,还是要保持距离好一点,以免被这帮蠢货给拖累了……
王老兄被圆脸胖子言语刺了几句,心头冒火,瞪着他大声说道:“朱渠,休要跟某阴阳怪气!舍弟此次虽然折戟长安,可亦是替所有的江南士族出头!当初舍弟启程前往江南之前,你可是还口口声声不忘舍弟恩义,怎地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
叫朱渠的胖子冷笑:“本以为令弟享誉江南,乃是响当当一号人物,怎地亦有几分才学。谁知却只是被大伙捧起来的名声,棒子敲竹筒,全无半点本事!被那个黄口孺子折辱得无颜见人,你还有脸在某面前叫嚣?”
王老兄差点气炸了肺,“腾”地站起,怒指朱渠,大声骂道:“放屁!尔背信弃义、心性凉薄,吾耻于你为伍!”
朱渠也来了脾气,毫不相让的起身对峙,瞪圆了眼睛反唇相讥道:“自以中外人物为海内冠,虽王氏踵为公卿,特以累朝佐命有功,鄙不为伍!”
王氏自以为在中外人物当中海内称冠,虽然族内公卿不绝,但吾鄙视之,不与为伍!
王雨庵气得脸如充血,浑身颤抖,胡子都翘起来!
这话出自朱渠之口,却并不是他首先说的。第一个说出这话的人,叫做袁朗。此人历经陈、隋、唐三朝,正直公义,为人谨厚,受世人之敬仰。
盖因王氏门第虽高,先有王敦作乱、后有王猛降隋,受到袁朗的鄙夷讽刺。
这句话在江南流传甚广,对王氏名望的打击近乎于毁灭性。或许也有名声太臭的原因,王雪庵当时才会自愿为江南士族出头,北上长安。
谁知却落得个折戟沉沙之下场,目的非但未达成,反而丢了一生英名……
吴郡朱氏,原本在侯景之乱后家族便损失惨重,多年亦未恢复元气,结果王猛降隋反戈一击,吴郡朱氏几乎遭受灭族之灾,致使吴郡四姓之中,朱氏最弱,岂能不对王氏恨意满满、如鲠在喉?
眼见两人斗鸡眼互瞪,方脸的长孙满苦劝不听,那边一直安然稳坐的萧县令敲了敲面前的茶几,冷声说道:“你二人是想要全天下都知道咱们做了什么事,然后让那房二来到苏州之后,直接杀上门来算账?”
二人这才气咻咻的瞪视几眼,分别坐下。
楼梯“噔噔”作响,有人快步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