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初霁,秋风吹拂旌旗猎猎作响,太极宫内战火燃遍,内苑之中几乎每一处楼台殿宇都成为叛军与禁军反复争夺的战场,然而随着叛军兵力占优,战线逐渐向南推移,最终停留在甘露殿、神龙殿一线。
这里是寝殿与内苑的交界,一旦此处被突破,叛军将冲进殿宇无数的大内,禁军人数处于劣势将再不可能集中力量布置防线,只能任由叛军四处冲击。
所以双方在这条战线上展开激烈搏杀,一方誓要冲破防线直扑武德殿、两仪殿乃至太极殿攻占整个太极宫,一方拼命力保防线不失,等待勤王部队入京扭转战局,自半夜之时直至天明激战不歇,尸横枕籍血流成河,几乎成为巨大的血肉磨盘。
李道宗觉得有些棘手了,房俊消失不见很有可能潜回右屯卫,虽然李大亮已经策反了一部分右屯卫将士,但房俊在右屯卫的威望无与伦比,一旦他出现,谁知道会有多少被策反之人放下武器投降,甚至反戈一击?
高侃不足惧,可当整支右屯卫由房俊指挥,威胁实在是太大,柴哲威纵然以逸待劳、准备充分,却也不敢言必胜。
而且直至现在,明德门下的晋王大军依旧未曾攻伐城门,尚不知倒地适合原由……
变数实在是太多了,然而眼下所为之事却容不得半分差错,毕竟失败的后果是无法承担的。
斥候的战马穿越大半个战场疾驰而来,抵达李道宗近前不得马屁站稳便飞身下马,前冲两步单膝跪地,大声道:“启禀大帅,房俊率领其麾下亲兵百余人出现在右屯卫营地,人马俱甲,将李大亮所部击溃,李大亮被俘、李奉戒被房俊斩杀于军阵之中,房俊更悍然冲阵击破柴家亲兵家将于万军丛中将柴令武生擒活捉!”
李道宗抿嘴不语,宇文士及眉毛紧蹙,周围将校鸦雀无声,气氛一时间好似凝固一般。
怕什么来什么,最怕身后出事退路被断影响军心士气,房俊就果然潜回右屯卫,既然已经俘虏李大亮,叛乱必然被剿灭,接管右屯卫的指挥权乃是必然。
有房俊坐镇指挥右屯卫,柴哲威能否按照原定计划击溃右屯卫便已成疑,尽管左屯卫准备充分、兵力占优,右屯卫又刚刚经历一场叛乱士气低迷军心不稳,但李道宗依旧不能保证柴哲威可以获取最后的胜利。
李道宗紧了紧甲胃的丝绦,将兜鍪戴在头上,沉声道:“传令,亲兵、后军随本帅上阵!”
“喏!”
军令下达,身边亲兵依旧预先留下的数千预备队紧急集合,准备上阵。
宇文士及忙道:“郡王乃一军之帅,焉能以身犯险?该当坐镇后军指挥作战才是,否则一旦有什么闪失那可就麻烦了!”
虽然这年头讲究一个“出则为将、入则为相”,名门子弟大多文武双全,但宇文士及也仅只是读过几本兵书,一生之中从不曾带兵打仗,万一李道宗陷身军阵,自己哪里能够指挥万余大军作战?
李道宗摇头道:“吾也知此乃匹夫之勇,非一军之主帅可为,但房俊潜回右屯卫平添无穷变数,隐患太大,咱们若是迟迟不能突破程务挺的防线杀入武德殿抵定大局,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宇文士及无言以对。
原定计划是由李道宗率军杀入玄武门直逼武德殿,柴哲威击溃右屯卫扫清玄武门外的威胁,接着晋王大军攻伐明德门牵制东宫六率,一旦如此局势达成,那些隔岸观火两边观望的关中各地驻军明白大势所趋,必然蜂拥而至由玄武门入宫,到那个时候滔滔大势尽在手中,即便李承乾逃出太极宫,即便李靖的东宫六率誓死护驾,也难挽败局。
结果三步棋只走出一步,晋王那边迟迟未能回应必然发生变故,房俊又出其不意的潜回右屯卫致使李大亮功败垂成,柴哲威原本秋风扫落叶一般的击溃右屯卫将不再那么乐观……
虽然明知世间之事从无一帆风顺,再是完美的计划也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岔子,可宇文士及想不明白的是,房俊怎地就如此信任程务挺,怎么就敢将太极宫的防御尽数交给程务挺,他自己却偷偷由禁苑而出潜回右屯卫?
他就不怕程务挺不能顶住李道宗的攻势,导致太极宫彻底沦陷?
一旦太极宫失陷,李承乾落入李道宗手中,他房俊就算横扫玄武门外又有什么用?
无论如何,宇文士及都不相信房俊是如此鲁莽之人。
所以一个令他有些胆寒的念头不可遏止的自心头升起……
李道宗检查一遍身上甲胃,握了握手里的横刀,见到身后兵卒已经集结完毕,就待亲自上阵破敌,忽然觉得衣袖被人攥住,他愕然回头,便见到宇文士及一张有些泛白的脸,以及目光之中的惊恐之色。
他愕然问道:“郢国公可是有什么交代?”
宇文士及拽住李道宗的衣袖,强自镇定,缓缓道:“房俊虽然绰号‘棒槌’,却绝不鲁莽,更不蠢,他既然敢放任程务挺来负责太极宫防御自己潜回右屯卫,必然是不怕程务挺有所闪失……他会不会另有准备?或者说,陛下之所以一直坐镇武德殿稳如磐石临危不退,是否藏有杀手锏?”
到了现在,双方的实力、布置都已经摆在明面上,若是其中一方还有隐藏的力量,足以颠覆局势,影响最终之胜败。
李道宗面色如常,澹澹看了宇文士及一眼,反问道:“就算房俊另有准备,就算陛下藏有杀手锏,咱们所有的力量都已经发挥极致,到了这一步,除去奋勇拼杀之外,早已有进无退,郢国公还有更好的办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