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找兽戏班过来,仅仅只是为了缓解矿工的压力?”
离开地下藏品库的路上,高德问到明天的事情。
“当、当然,”裘正仁还很紧张,此时他倒成了头一次进大观园的刘姥姥,暗道自己看走了眼。来自中京的人对下面的确没什么见识,可在灰器模械上的见识哪是他这个乡巴佬能比的。他这时候才想明白,只被活器控制的开山铁人就是件灰器。对上差这种见多识广,还是孽魔魔子的人而言,就是送到手上的工具。
“铜鼓山矿场深处有条暗道,通往深不见底的地下裂谷。“
裘正仁主动讲解矿场里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也是魔人产业的根底。
“裂谷里探出无尽藤蔓,伸展到通道里,那是被疫魔之力浸染的异植。寻常凡人只要靠近通道,就会被疫魔之力诱发出魔变。离通道越远,浸染越轻。所以我们视浸染程度,把矿工分为若干层级按年资排班。资历浅的就在矿洞上面劳作,资历深的就靠近通道。”
“只要长年累月接触恶魔之力,循序渐进,凡人魂魄自然就被恶魔之力浸染了。这个道理之所以不为上差所知,小人觉得是难见实例的原因。道理简单,也有偶发的例子,但长期稳定大批量的重现,这就难了。”
“哪些人会被疫魔之力浸染,怎么淘汰掉敏感与迟钝的人选,具体进度如何安排,各个环节都有无数宝贵经验,这是数百年来历代主事总结的。”
说着说着裘正仁的自豪感又升起了,“小人主持矿场这些年来,从未出过安全事故,成材率也没有下滑,还增添了几项确保层级调整更加顺滑的措施。”
“每年找乐班兽戏班来缓和矿工压力就是其中一项,上差应该还不清楚,矿工被疫魔之力浸染的过程中,不管进度有多平缓稳当,仍然存在着一些危险节点。如果不重视这些危险,矿工的情绪在这些节点变糟,愤怒就会沉淀到魂魄里,与疫魔之力融合,就会加快浸染速度导致突变甚至魔心夺灵。”
“上差也该明白,只是劳作的苦累就足以让矿工积下愤怒。过去数百年里,前辈们做过无数尝试。有的与民间矿场一样苛刻,目标是每年累死大半矿工,活下来的自然就成材了。有的则在衣食住行上照顾周到,让矿工满意得以为不是在做矿工。”
“不过这两个极端都出了大问题,前者导致不少人被魔心夺灵,事情差点闹大到招来兵部专门稽查魔人的部门。后者矿工又难以成材,因为他们心满意足积不下愤怒。只有愤怒才会在魂魄上撕开裂缝,让疫魔之力渗入。所以愤怒多了少了都不行,得精确的并且富有技巧的调整。”
“找乐班兽戏班的目的就是如此,其实没多少矿工真正喜欢看,”裘正仁述说着自己的良苦用心,说得额头又冒起了汗。“但这是必要的环节,让矿工们确信这处矿场的确是朝廷的矿场,与那些压根不在意矿工死活的民间矿场是不同的。我这个主事也会注意到矿工们的劳累,会做点虽然不够到位,心意却还是有的努力安抚他们。”
“让他们今晚加班,补回明天看戏的损失,这是措施里必要的托底。矿工们会认识到矿场并不是开善堂的什么都照顾他们,他们终究还是每天必须干得精疲力竭的矿工,我这个主事也不是没有底限的善人。从另一面说,加班之后再看兽戏,哪怕不喜欢只是在现场发呆,心情都会更愉快,那些过快渗入到魂魄的疫魔之力会消解不少。”
这还真是个专家啊……
高德终于对暗手血塔有了另一面的认识,这个最初由楚娘子推动,历经数百年发展起来的官僚魔人体系,就中京那个层面而言,满眼看到的都是贪婪、怠惰和官场争斗。但到地方上,看这些主持产业的中层,却有着异常丰富的事务经验。
其实这哪需要重新认识呢?现世凡俗里的官老爷们,不就是这样的生态吗?
“就是因为小人心细,大人们才让小人一直留在这里,哪怕破了官场的惯例也在所不惜。”
回到裘正仁最初画画的那间屋子,他感慨万千的道:“小人也有过心结,想着有朝一日能进中京当差,没想到却因祸得福。”
“既然你的上线断了,”高德也不追究他妄图自立门户的野心,“矿场是不是还有没解送去中京的款项呢?”
决心自立的条件之一就是有钱,裘正仁之前叫嚣的时候底气那么足,必定非常有钱。
“这个……”
这话戳到了裘正仁的灵魂深处,让他的脸颊刹那间扭曲起来。不过理智很快压制了本性,他没怎么迟疑:“还有一百二三十万金龙,全凭上差发落。”
“分成三份,”高德很利落的说:“一份给我,一份解送给组织,地址与联络方式灰境里谈。另一份留给你个人作为犒赏,前提是你进到灰境,重新被组织接纳。”
裘正仁的眉毛像蜈蚣般扭动起来,不舍、庆幸与喜悦等诸般情绪交替而过,最终沉淀为认命。
“好了,开始吧。”
高德赶时间,其他事情就交给自己,不再劳累紫绡。
让毛豆豆关上门,高德叮嘱:“把门守好,我跟裘主事得进灰境一趟。在那之后我会变回原本的紫绡,而裘主事么……若是他醒得早或者有反常,就杀了他。”
毛豆豆用力的嗯了声,裘正仁吓得缩起脖子,连声强调自己是忠于组织的。
紫绡(高德)被裘正仁请坐请上座的请到主座,他则坐到客座,掏出那块散发着迷乱焰光的混沌之鳞,咬咬牙投进意识。
原本的暗手血塔,现在的绝魂谷并不是完全没办法进去,只要有原本的混沌之鳞仍然能进。只不过进去后就是焰火焚魂,即便能忍住,也看不到以前的魔塔了,哪还会有人进。不少人要么毁了混沌之鳞,要么找其他魔塔更改入口,像裘正仁这样留着混沌之鳞还随身带着的少之又少。
“今天辛苦了,”坐在松软的虎皮大椅上,高德放开对紫绡魂魄的压制,安慰她道:“借用你做了不少事情,想知道的话可以问毛豆豆。明天兽戏班的表演应该没什么问题,如果你精神还足的话,可以祈祷,我还会来的。”
“魔主行事,奴婢哪有资格追问。”紫绡依旧是没改造过来的虔诚信徒,“明天不管我有多疲累,都会再向魔主祈祷。能把身体奉献给魔主使用,奴婢异常喜悦。”
这样的觉悟可不行啊,不过事情太多,她和姐妹会少女们的教育工作只能等到了地头再说。
意识自紫绡身体内退出,上万里外,驯象所办公室里,高德睁眼拍拍额头,又拿起混沌之鳞。把手办切换到血魔步卒,牵引意识沉入其中。
“高德,你把自己当皇帝,把我这里当妃嫔的寝宫了吗?”
置身浮着一层透明白光的宫殿,高德意识还没完全稳定,就听到这么声娇嗔。
说话的自然是小楚,依旧一身新娘袍服,但没戴盖头,玉肤被红白光芒映照得晶莹生辉。
“两三天才来一趟,就不担心你那些部下的情况?”
小楚被高德钦定为绝魂宫宫主,实际是管理灰境的人工智能……呃,器灵。说话间眼眉顾盼,完全就是个活人。也只有高德才清楚,她的本体是在超脱视野里的那尊小小雕像,而她的人格,却是六百年前的大明郡主朱幼楚。
没等高德回答,她又伸展手臂,炫耀般的道:“看看我改建的绝魂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