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再次转了回来。
神霰洞天这一战,也同样有许多让他意外的地方,让他知道,自己还有许多地方没能看清。
背山熊居然跟神霰洞天是一伙的?那那个时候,背山熊闯入慈坛地底,去抢孟春天水,是受了万天尊者的指使?
还有窃脂,她居然能够用出八种大阵中的“朱旗荧惑”?能够用出天人丈夫、黄道流光、紫金幻尘的三家,和“三皇”中的黄帝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关系,星躔关枢天的“三妖”难道也是如此?黑鹜天上,隐瞒着太多我还不知道的秘密,我又该如何走下去?
思考中,忽有微风卷来,他一下子翻身而起,手中刹那间握上了黑杀刀。
夜色昏暗。
昏暗的夜色从窗户溢了进来,窗边,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倩影。刘桑眯眼看去,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子,但是很安静,安静得像是梦一般,除了她的美丽,让他人再也觉察不到她的存在。
她穿的是桃红色的宽袖绕襟曲裾深衣,花容而又月貌,梦一般的眼眸里,透着有若迷雾般的朦胧,她随着夜色而来,却又仿佛随时都会被夜色带走。
刘桑将黑杀刀握得更紧了。
九尾狐。
与背山熊一同,并列为“涂山六妖神”之一的九尾狐。
去年云笈七夜上,曾夺了胡月甜甜的舍,最后却又将胡月甜甜放过的九尾狐。
九尾狐轻轻地飘了过来,就像是溢入少年迷思中的春梦。她是一只天狐。虽然没有施展媚术,但她的“媚”已是无处不在。刘桑自忖也算是颇有定力,这一瞬间,却差点魂不守舍。
“你、不是狐!”梦一般的女子,用昙花一般醉人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语气很冷,冷得像风,冷得像夜,让人听不出欣喜,却也谈不上有多厌恶。她仿佛只是在说出一件事实。至于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对她来说,都已不再重要。
“嗯,我不是狐。”刘桑道。“在慈坛地底的时候。谢谢你保护了我们。”
那个时候。如果不是九尾狐用出“天狐九幻”,让背山熊等其它几个妖神无法对他们下手,他和翠儿、圆圆、千千等。只怕已是死在那几个妖神掌下。
九尾狐虞余用梦一般的眼神看着他,像是早有所料,又像是终于将他认出。刘桑无法从她这样的眼眸中,读出有用的信息,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在想什么,他甚至无法肯定,九尾狐是否真的就站在他的面前。如梦似幻,不妩而媚,这只天狐的幻术与媚术,早已深种在她的骨子里,任谁也无法看透。
“我不是狐,我叫刘桑,我是夏萦尘的丈夫,”黑杀妖狐道,“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帮助狐族。”
他毫不犹豫地说出了事实。
之所以说出这样的事实,是因为,他不知道七尾狐对他到底知道多少,了解多少,但不管怎样,她已经找上门来,在这种情况下,隐瞒并没有太多的意义。她只要用她的幻术,四处大喊一声“黑杀妖狐不是狐”,他基本上就死定了。
她没有那样做,而是找了上来,那就必定有她找上来的目的,而自己继续狡辩、隐瞒,除了徒然激怒她,又或是让她鄙夷,看不出有什么别的用处。
当然,这样做也很冒险。
背山熊未能认出他来,是因为在慈坛地底跟它抢孟春天水的是个“人”,而昨ri从它熊掌下救下窃脂的是只“狐”,这天然的差异,就让背山熊没有办法把这一人一狐联想在一起,而背山熊显然也不是那么细心的妖。
但是身为天狐的九尾狐,已经知道了他不是狐,而且幻术本身就要求极为精细的观察力和判断力,在九尾狐已经知道他是人而不是狐的前提下,去祈祷她认不出自己就是曾在慈坛地底抢孟春天水的少年,那是毫无意义的。
但是,九尾狐知道他是“人”,却未必知道他是“刘桑”,是“夏萦尘的丈夫”,所以,在还不能确定她到底知道多少的情况下,自己主动报上名字,这显然是极大的风险,毕竟,“黑杀妖狐不是狐”和“黑杀妖狐是刘桑”,这两个不同的消息对他的威胁,是完全不一样的。
但是隐瞒有隐瞒的风险,报出也有报出的好处。“黑杀妖狐是刘桑”,这件事九尾狐不一定知道,但也有极大的可能她早就知道,当然,刘桑无法确定“刘桑”这个名字,能对这个大荒时期的天狐产生多大意义,但不管怎样,她总是找了上来,而自己主动报名,自然能够表示一些善意。
此外,去年的涂山上,九尾狐与他的娘子打过交道,萦尘为她进入里禹穴,而她则将胡月甜甜的身体归还,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个交情。而直接告诉她自己是在为狐族办事,首先因为她自己也是一只狐,在去年的云笈七夜上,她虽然进入了胡月甜甜的身体,但她并没有伤害甜甜,作为失去肉身的妖魂,她不可能不想有新的**,但她最终放过了甜甜,刘桑猜想,这是因为甜甜是狐族,她不想伤害她的同胞。
就像在慈坛地底,她放过了他们,是因为他们中也有一只狐,因为翠儿在他身边。
“我不是狐,我叫刘桑,我是夏萦尘的丈夫,我来这里是为了帮助狐族!”这短短的几句话,包含了刘桑通盘的考量,然后便是静静地立在那里,看着眼前这让他看不透的天狐,因为剩下来就是她的事了,在知道她的出现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前,他什么也做不了。
美丽而安静的女子静静地看着他,紧接着。却像梦一般散去,她那轻盈的身体,化作了无数的蒲公英花,有若雪一般散了开来,一朵一朵,在他面前旋转着,又一朵一朵的消散而去,恍若化作春风一般。
前方的窗台,却多了一只狐狸,狐狸的身后。九条狐尾柳一般摇曳着。划出一道道美丽的曲线,它的眼睛是那般的晶莹,像水,像镜。更像是化不去的冰晶。被神秘而又醉人的月色穿过。是冰月一般的美。它就像画一般,静静地伏在窗台上,静静地看着他。又梦一般消散而去。
然后便是雪,一朵朵雪花,从虚无中飞出,凝成冰晶,聚成女子,依旧出现在他的面前,依旧那般朦胧而又静谧。
于是刘桑知道,在他面前的,依旧是个幻象,但是刚才那一瞬间,她在他的面前显露了她的真身,这算是对他诚实的回报,同时也是一种善意的表达。
不管怎样,他已经记住了那美丽的九尾天狐,那冰月一般的狐,那花一般绽放的九尾,这是他一生中看到的最美的画面,也是他永远也无法忘怀的、最动人的景象。
“你……是来取墟火的?”梦一般的女子,梦一般地看着他。
“嗯,”刘桑道,“我是来取墟火的。”
梦一般的女子道:“我、会帮你取得墟火,但在你将它交给狐族之前,我会用到它。”没有威胁,没有哀求,甚至连询问都不是,她只是诉说了一个事实,但却让你无法拒绝她,这就是媚,这就是幻,这就是你在睡梦中挥之不去的春梦。
刘桑蓦一咬牙,然后出刀。
他一刀砍在自己腿上。
梦一般的女子骤然动容。
腿上的伤口刹那间扩大,血花,梦一般的溅了开来。
然后刘桑就醒了过来。
他从床上翻身而起,扶着床榻,不停地喘着气。
原来,刚才所有的一切都是梦境,当微风吹入屋中的那一刻,他不是拔刀起身,而是睡了过去。
扶着床沿,汗如雨下,他扭过头去,刹那间看向窗台。
窗台上,伏着那冰月一般的狐,摇着那花一般绽放的九尾。
在适才的梦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这个画面,是唯一的真实。
九尾狐动容:“这是第一次,有人中了我的‘翠虚幻境’还能自己醒过来。”却又轻叹一声:“但你为什么非要醒过来?你既然有看破‘翠虚幻境’的本事,那你应该知道,我并没有打算害你。”
“嗯,不管我有没有看破‘翠虚幻境’,但至少刚才,我是中了幻术的,你要杀我简单得很,”刘桑笑道,“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但我不喜欢在梦里面和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