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尚书有每天早上出去遛达着吃早点的习惯,这把火烧得也大,他吃早点的摊子跟起火的地界儿挺近,早点也没吃成,就忙坐车过去瞧一瞧究竟。
梨子也在附近卖包子,一听说火烧了半条街,让伙计瞧着摊子,自己跑去一看,打听了一二后。梨子又飞奔回了早点摊子,道,“除了这些客人的,都不要卖了。福字街烧了一半,许多街坊逃出性命也没饭吃,这样大冷的天,可如何过活!这包子今天就不卖了,把这些个都推去散给街坊们吃吧。”
当下就有吃早点的人赞道,“赵小哥儿当真仁义!”还有人跟着附和的赞梨子几句,梨子一拱手,谦虚道,“力所能及罢了,不值当什么。”留下一个看摊子,带着个小子推着包子去做善事了。
王老尚书到了着火的地方,见郑岩就与知府等在火灾现场,才知道郑岩家也给烧了。王老尚书问了回郑家家眷如何安置,郑大人道,“家母内人暂住客栈,有劳老大人担心了。”
王老尚书叹道,“这样冷的天,客栈如何住得?我家里尚有几间屋子,不如请女眷们暂且住过去。”
郑岩叹道,“今夜不知多少人家失去安身之处,我心如刀割。大人好意,下官心领,下官已令人另寻居所,不日就能搬过去了。”
王老尚书知他性子不甚圆滑,这就是推托的意思了,又问过知府如何安置受灾人口,便坐车回去了。王老尚书回家后同王老太太道,“不知是哪个没王法的混账,做下这等恶事!”
王老太太问,“郑御史家既被烧了,他家女眷如何呢?”
“这个郑伯岩也是个石头脑袋,我本是想请他家老太太、太太来咱家住,他推辞了。莫不是怀疑这火是老夫放的!”
王老太太叹口气,劝道,“咱家与郑家走动寻常,郑大人拒绝也在情理之中。既然郑家被烧了,还是打点些东西送过去,他家老太太也有些年纪了。”
王老尚书道,“你看着安排吧。”
王家仆婢何等灵光,非但将东西妥妥送去,连带着打听出许多事儿回来,一五一十的禀道,“郑老太太有些着了风寒,如今已请大夫开了方子,喝了药歇着呢。郑太太面色也有些憔悴,赵家大姑娘在那里,说是待郑老太太晚上褪了热就将人接到家去调理。郑太太说谢老太太给的东西,请老太太莫要惦记,待家事安置妥当再亲自过来给老太太请安致谢。”
“赵家大姑娘?是长卿么?”王老太太也知道郑妙颖同赵长卿交情不错,郑妙颖及笄还是赵长卿做的赞者。
这管事媳妇笑,“就是这位赵大姑娘,咱们三少奶奶的表叔家的表妹。”
王老太太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吧。”
王老尚书问,“什么表叔家的表妹?”
王老太太道,“就是那位救了宋姑娘升了百户,赵百户家的大姑娘,先前同楚家结亲的那孩子。”
王老尚书这才想到赵长卿,道,“他们家同郑家关系倒好?郑伯岩那个性子,没几个人与他合得来。”
王老太太道,“赵姑娘同郑御史家的大姑娘交好,这是闻了信儿过去了。”
王老尚书微颌首,赞许道,“一个女孩子之间的手帕交,赵大姑娘能亲自过去照顾,可见的确是个仁义的。”
王老太太笑,“赵姑娘早就是个不错的姑娘,前几天她及笄,拙哥儿媳妇还带着阿瑂阿瑕过去了。”
“若交往朋友,交往这样的才好。”王老尚书道。
王老太太说起古来,“咱们刚回来的那年,上元节设了灯楼,楚夫人和知府太太都请我去,我不是去了么。就把你书房里挂着的对子写了一句‘公道唯白发’,有许多小女孩儿都对了出来,只是皆有不如意之处。唯赵姑娘对得最准,对了一句‘春风不世情’。那会儿她不过十来岁。要我说,是很有灵性的丫头,只是这福运上差一些。先时同楚家的亲事,谁不羡慕,谁晓得楚家就坏了事。”
王老尚书捋须道,“这才说明赵姑娘运道旺,若是早嫁进楚家,不过白赔上她。”又问,“你瞧着这姑娘不错?”
王老太太道,“除了出身上欠一些,说得上四角俱全,尤其那一份大方沉稳,十分难得,放到帝都亦不逊色。”
王老尚书思量片刻,问,“老二家纯哥儿也十七了吧?”
王老太太明白丈夫的意思,只是还有几分犹豫,道,“不知老二跟他媳妇愿不愿意呢?怕要嫌弃赵家家境,倒可惜了人家好端端的姑娘。”
王老尚书道,“写信问一问,若不愿,便是纯哥儿没福。”
王老太太应了。
赵长卿将郑家人接到家里来住,郑老太太当天就褪了热,郑太太又病倒了,幸而有苏先生在畔把脉用药,又有厨下热汤热菜的服侍,婆媳两个三五日便大安了。郑老太太过去同赵老太太说话,言语间颇是感激,“患难见交情。若不是您家这样照顾,我们婆媳现在还不知怎么着呢。”
赵老太太道,“顺便搭把手而已。郑大人的名声,就是我这天天在家里坐着的妇人都知道,何况,咱们两家的丫头好得跟亲姐妹似的。郑大人是个孝子,非得您好了,他才能安心当官。”
郑老太太叹道,“再料不到的。以往我们在江南,虽说也遇到过难事,可再没这样过。”
“这等天打雷霹的坏种,断没有好下场!”
干出这种丧天良事的人不是别人,就是知府大人的小舅子,那个一百两拿到楚渝的院子,后来六百两转卖给赵长卿的家伙。
郑御史之所以会把知府小舅子逼到狗急跳墙的地步,是因为郑御史一直在暗中调查楚家不动产被贱卖的情形。不管怎么说,楚家当初是抄了家的,那些古董器物之类,郑御史没猫着瞧一眼,也不知被抽走多少油水。但,不动产都是在官府记录在案的。明明值五百两的宅子,怎么会一百两就卖出去,卖的还不是别人,正是你知府大人的小舅子?
当然,这处宅子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还涉及到许多大宗地产买卖,猫腻颇多。
郑御史兼职侦探,死咬着不松口,他又是个铁面无私的,除了真理,油盐不进。知府小舅子是怕连累到自己的姐夫,想着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直接烧死姓郑的,一了百了。
不想一把火烧过了头,火借风势,直烧去大半条街。
知府大人查到自己小舅子头上,本人也跟着瘫了。
官府的事暂且不论,铁面无私的郑大人对赵家人倒是很有好感,不只是因为赵长卿同郑妙颖交好、赵家安置了郑老太太、郑太太,还因着赵勇救过宋姑娘的原因。这位宋姑娘有个神人一样爹,户部侍郎宋荣宋子熙。宋荣同郑岩交好,只是郑岩游宦各地,且官小职低,不能同宋荣相比罢了。不过,交情就是交情,郑岩嘴上不说,对于赵勇救了宋荣闺女的事十分感激,所以才接受了赵家的好意。
如今母亲媳妇皆在赵家养病,郑御史虽忙于案情,也常与赵勇相见。赵勇论才干学问或许不如郑御史,本人却是天生的好性子,且是武人,直爽的很。两人一文一武,倒是意外很谈得来。
郑御史暂且住在东厢房,也见到了赵长宁赵长宇,颇觉得赵家家教不差。尤其最为改观的是梨子梨果兄弟,当初小梨花儿那案子,郑御史知道的一清二楚,不为别的,赵长卿同郑妙颖相熟,没少曲线救国的到郑家说一说小梨花儿少时如何艰难,如何逼不得已之类。
不过,在郑御史看来,再如何逼不得已,能手刃父叔祖三条人命,小梨花儿本人也绝不是善类。见着梨子时,郑御史还吃了一惊,道,“你不就是那个免费送人包子吃的小子么?”再知道梨子竟是小梨花儿的亲弟弟,郑御史也得暗叹一声“这对姐弟大不相同,不能相提并论”了。
赵梨子何等样人,这小子小小年纪时就出去讨生活,最司察颜观色,一见郑御史这模样,也能猜到十之五六。不过,梨子并未辩解姐姐的事情,而是顺势道,“小子常在那一块儿卖包子谋生活,也常受乡邻们的照顾。乡邻们遭此大难,小子哪怕能为有限,若坐视不理,也忒没良心了。”
郑御史立刻对赵梨子刮目相看,还勉励了他几句,这又是意外之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