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人难得和颜悦色,“哈哈,你们年轻人就是活得细致,走走,我请林大人用早饭。”他鲜少请人用饭,却也明白饭桌上好说话的道理。
林大人天大的架子,道,“本官非山珍海味、珍馐玉馔不食。”言下之意,你这出了名的穷官,你请得起本官么。
郑大人哈哈一笑,不以为意,“有!都有!”又拽着人家林大人的手腕走了。
后头不清楚内情的官员都一个劲儿的纳闷,心说,郑石头这厮何时跟监察司这阎罗王扯上了交情,还有说有笑的哩!尼玛郑石头,你的气节哩,你的傲骨哩,你这手伸得也忒快了吧!咋不提前跟咱们说一声!
郑大人骑驴上朝,林大人坐的是监察司特制的乌木马车,林大人客气的问一句,“郑大人与本官坐车吧。”
郑大人素来不懂客套这些事,他本就打算着同林大人做些心灵上的沟通,当即道,“也好。”又跟赶车的交待了自己家的地址,便与林大人一道上了车。
郑大人赞道,“这车好生宽敞。”
林大人道,“过奖。”
郑大人接着说了一句,“有这些银子该省下来,多买几斗粮食也能支援了西北。”林大人立刻不再理会他半个字。郑大人呵呵笑,“林大人别放在心上,我天生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的脾气。我自己过惯了清静日子,知道各人有各人的过法。我也有富裕的朋友,并不是自己吃咸菜就见不得别人吃肉的。只要来路正,天下百姓都能过上富庶日子,那才是大善。”
林大人道,“郑大人有事,不妨直说。”
郑大人寻常皆是直言,偏生此刻不肯直言了,呵呵笑道,“就是吃饭,没事没事。”
林大人一噎,心道,本官真是多余理会这老家伙!
监察司的车马队浩浩荡荡的到了郑家门口,正遇着已有两辆马车在外等着,赵长卿与郑颖带着丫环,一前一后的出门,正遇着监察司的人马过来,不禁都愣了一下,心下打鼓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了呢。
好在二人皆十分沉得住气,及至监察司的人到了眼前,郑大人先自车中下来,接着林大人跟着下了车。郑颖笑施一礼,“爹爹今天回来的早些。”
赵长卿也见了礼。
郑大人笑着介绍,“这是监察司林大人。”又给林随介绍,一位是闺女,一位是侄女。
二人微身一礼,林大人的眼神只在她们身上轻轻一掠既过,颌首而已。郑大人笑问,“怎么这身打扮,你们这是要出门?”两人连带丫环都是做男人装束,郑大人只是嫉恶如仇了些,并不通情理之人,不然也不能允许女儿和离。而且,郑大人颇是后悔年轻时脑筋一热给闺女指腹为婚,如今格外对女儿偏爱些。
郑颖笑,“卿妹妹请我去西山烹茶,这就要走了。”
郑大人笑,“那就去吧,落英泉的水味儿还是晨间最好。”
两人先送了郑大人林大人进门,方一道上车,去与苏先生汇合。郑颖还是头一遭见到林随,道,“早先我就听人说监察司司长林大人极是俊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赵长卿笑,“先生说林大人还是不及承恩侯宋侯爷年轻时。”
郑颖对宋家还是有些熟悉的,笑,“我以前也听祖母说过,宋叔叔年轻时在帝都被称玉人,他一出门,非但许多大胆的女娘要偷看他,便是许多年轻男子也会悄悄学他穿衣打扮。”
赵长卿听得直乐,郑颖道,“你记不记得,宋叔叔的长子还去过边城?”
赵长卿道,“我只听说过,并未见过宋公子。”
“你没见过也无妨,我初见宋家哥哥时,觉着他很有些英武,说俊美就有些言过其实,后来方知他相貌与宋叔叔并不像。”郑颖叹道,“说来,宋家两位公子离家远走,已经几年没音讯了。”
赵长卿不由好奇,“宋家乃皇后的娘家,侯府门第,怎么家中公子还会离家?”
郑颖叹,“这就不清楚了。谁知道呢,一家有一家的难处吧。”
“这也是。”赵长卿便不再提这些事,笑,“今天去吃的这一家,听说是帝都极有名的粥铺。”
郑颖笑,“又是先生介绍的铺子?”
赵长卿笑,“是啊,牛已经吹下了,想来是真正好吃。”苏先生对帝都颇多了解,只是有些正经的帝都风味儿,赵长卿这自幼在西北长大的实在吃不惯。
郑颖直笑,“你与苏先生是真正投缘。”这两人,说是师生,又似好友,更仿佛母女,着实令人欣羡。
赵长卿亦不讳言,“能遇着先生,是我此生幸事。”
两人说笑着便到了苏先生说的地方,生意实在好,苏先生早一步过来占位子,苏先生笑,“才排上位子,坐。”苏先生本就是洒脱之人,何况这铺子生意好,并无多少空余座位,便让丫环们一并坐了。
郑颖笑,“很久没这样出来吃过早点了。”
苏先生笑,“所以才叫你们另换了衣裳,这儿的东西也可买回去吃,只是到底没现吃的味儿好,正好去西山也顺道。”
大家便商量着吃什么,铺子里有蒸包子、煎馄饨、还有各式烧饼,外头还有炸油饼、炸麻花的摊子,当然名子叫粥铺,自然少不了各式粥品。赵长卿见别的桌上粥都是盛在小小的薄铫子里,再分至碗里品尝。
苏先生要的是甜浆粥,配一套螺丝烧饼。赵长卿不喜欢吃甜的,要的普通白粥,佐之以笋尖儿火腿豆腐等小菜。郑颖点的是红枣胡桃莲子粥,另外煎馄饨、松针包子也点了两笼,余者丫环愿意吃什么,都随她们点去。
一时粥点呈上,赵长卿见这粥上一层浅浅米油皮,搅开来,稠稠糊糊的,米粒却是粒粒分明,稻香味儿扑鼻,赵长卿不禁赞道,“真是好粥。这回的馆子好。”
苏先生笑,“上次的也好,是你这家伙没口福。”
郑颖眼睛落在蒸屉里的馄饨上头,笑道,“这煎馄饨竟是先煎后蒸的。”
“包好后入油锅慢火生炸,再上蒸屉猛火来蒸,这皮既软又韧,不同于寻常做法。”苏先生笑,“以前我教长卿做过,只是终不及这家味儿好。”
赵长卿自铫子里舀了一碗白粥,道,“我在成都府时见街头有一种煎包,与这种煎馄饨也仿佛。晨间街上小贩摆一口浅平底大圆锅,锅底刷上油,现包了包子放平底锅里,那口锅能放五十个小孩儿拳头大小的包子,包子放满既盖上锅盖,过得片刻锅里油沸冒泡时揭开锅盖,喷上些许汁水,当真是白雾蒸腾,香气弥漫,还得再盖上锅盖焖片刻,那包子便能好了。”
郑颖笑,“你说的这种包子做法,我在一本古籍中见有前人略略提到过,只是我在南边儿并未见人这样吃,不想在成都府竟是街头吃食。”
三人都是见多识广之人,说起吃食来便有些滔滔不绝的意思。
苏先生指着桌间的一碟松针包子道,“像这蒸包子的松针也是每日换过,方有这清香味道。有些店家也是用松针来蒸,只是松针时久不换,久而久之,油浸浸的黑眉黑眼,还敢说是松针包子,就贻笑大方了。”
松针包子极精巧,一口一个也不嫌大。郑颖尝了一个,笑,“里头没用调料粉,味儿也极好。”
苏先生道,“因那调味粉提鲜,如今不少店家为图省事都在调味儿时用那个,要我说,到底失了真味。”
说到调味粉,赵长卿笑,“要是为省事,或是厨艺有所不逮之时,用调味粉自然好,烧出的饭菜,虽不是一等一,却也坏不到哪儿去。只是,这一餐饭下了多少功夫,最是哄不了人的,一尝就能尝出来。要想真正练好厨艺,或是想成就金字招牌,自然不能总用调味粉提鲜。”
几人说笑着用过早点,结了银子便往西山烹茶去也!
女人们的逍遥暂可不提,林随林大人如今已是悔青了肠子:也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的给郑伯岩拉到家里吃早饭,他八辈子没吃过早饭哪!
郑大人说是山珍海味,也不是诳骗林大人,桌上一碟子酱山菜算是山珍,一碟子炸小鱼干便是海味了,余者一罐白粥。因不知有客,郑太太也没多准备,便现成切了一碟子酱肉,自后头菜园里掐一把水葱,拿两个鸡蛋摊了个葱花蛋饼,蛋饼摊得薄薄的,切成寸把宽的蛋饼丝,衬着春葱的鲜嫩,也格外可爱。
郑大人笑,“林大人莫客气,都是些家常饭食。”
饭食如何,林大人还不至于挑剔,只是郑大人这叫一个啰嗦,林大人一口饭没吃,就听郑大人认真恳切的对他的监察司提起意见来。林大人烦得两耳冒油,沉着脸不说话,郑大人偏生不是个会看人脸色的,一径絮叨个没完。他自为官就是做御史起,就是因他御史做得出色,如今熬成天下御史的头儿,再加上天生忧国忧民的性子,那一顿啰嗦就甭提了。
林大人盯着郑大人口沫横飞的嘴巴,脑袋里已经想了上百种把郑大人弄哑巴的法子。只是,这种想头,也只是想想罢了。陛下对这姓郑的颇是爱惜,林大人一时半刻还动不得左都御史。不过,林大人也不是干坐着凭他啰嗦的性子,他听得不耐烦时直接一按食案,冷冷起身,一言不发便往外走去。郑大人追过去,挽住他手腕,灵光无比道,“林大人,回来吃饭吧,你不喜欢听,我以后再说。我也是好意,对不对?”
林大人抽出手,再不上姓郑的鬼当,断然离去。
林大人此苦,寻常人不能理解,却有一人感同身受——昭文帝。
郑大人说不通林大人,他便把自己对监察司的意见去跟君上倾诉,他素来坦荡,“别人如何议论监察司,臣心里自有一杆秤,这次春闱弊案,监察司出力不浅。只是林大人实在不大和气,臣原想好意与他提个醒,谁晓得他一言不发就转身离去。臣心里这些话,也只能跟陛下说一说了。”郑大人便长篇大论起来。
昭文帝也有些受不了他,道,“郑爱卿先别说这个,此次春闱弊案,也给朕提了个醒。李尚书上了致仕的折子,瑞和郡主找皇后哭诉李尚书冤枉,朕实在头疼。”李尚书的老婆是蜀王的女儿瑞和郡主。
郑大人道,“春闱之事,李尚书身为主考官,即使他不知舞弊之事,但,无能至此,怎能没有一点责任。郡主身份虽高贵,一介妇人,岂可干预朝政?陛下明鉴,该允公处置才能令百官心服啊。”
昭文帝转移了话题,略说了两件朝政便打发了郑大人下去。
郑大人出了启元殿方想起,自己对监察司的看法还没有与陛下陈述完,奈何已经出来,不好再回去,只得另寻时间面陈陛下了。
昭文帝回了凤仪宫,与宋皇后抱怨,“这个郑伯岩,越发啰嗦了。”欢喜记:
宋皇后笑,“宋大人身为左都御史,尽其所职而已。”
昭文帝笑,“你倒是不厌他。”宋皇后上位之路颇为离奇,清流意见多多,郑大人如今提起昭文帝册立宋皇后为中宫之事都是满肚子意见。而且,郑大人初为左都御史时便坦诚的表诉过自己的这番意见,并不因自己与宋侯爷是好友便闭口不言。
宋皇后自宫人手中接过茶奉予昭文帝,接了昭文帝的话继续道,“虽不讨厌,也说不上喜欢。只是,做臣子的尽忠尽职便够了,只要他们老实干活,喜恶皆可暂放一旁。”
昭文帝慢呷一口明前龙井,温声道,“还有个好消息没告诉你,国舅有消息了。”
国舅?
宋皇后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怔忡片刻方明白了昭文帝的话中意,眼眶微红,泪光一闪而过,良久方问,“大哥是去了哪儿?可还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