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决眼角有些红,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知是昨晚太累,还是心情太差。
陈泊桥不属于经常依循本能做决定的人,他习惯分析周全,习惯和人保持距离,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但和章决相处除外。
他故意招惹章决,没考虑太多,但他也不愿意让章决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
否则不会骗章决自己完全不介意烟味。
陈泊桥想给章决一个台阶下,但来不及了,章决已经开口了。
“我又不一样。”章决说。
陈泊桥看章决望着虚空,为难又勉强的样子,很少有地觉得心软。
但章决应该是误会陈泊桥正在规劝他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因为他一直把陈泊桥想得很好,章决又对陈泊桥说:“我说过了,你不要管我了。”
章决一脸自暴自弃,他嘴唇还是很红,而眼神四下游移。章决面对陈泊桥没有脾气,也不孤僻,只是不聪明,说不好谎也不会追人。
虽然记不清了,但按照章决现在的样子往回推,陈泊桥也能想到,章决所谓的表白,最多只是堵到自己之后,说句“我喜欢你”。
跟陈泊桥告白的人多到他连独处的时间都很少,从罗什冬季校区的滑雪场缆车排到夏季校区的艺术装置长廊,每个稍微浪漫一些的地点都有人拦过陈泊桥,不知道章决选了哪个。
章决说话做事这么朴实平凡,怎么可能引起注意。
十八岁的陈泊桥耐心地听完,耐心拒绝,转头就忘了。
而且章决抽烟。
但二十九岁的陈泊桥回想,却觉得十七八岁的章决应该也挺有趣的,轻易地喜欢上一个不喜欢他的人,然后糊里糊涂地活到了十多年后。
陈泊桥忽而想起在亚联盟接受审判的那一天,站在雇佣兵中的章决。
那是陈泊桥在监狱待了半年以来,头一次见到森林和蓝天。陈泊桥在狱中每周被提审两次,常常被强光灯面对面打着,滴水不进地在椅子上正坐十几小时,重复同样的回答,即便一直闭眼,回到牢房后,也必须适应很久才能看清东西。
有时夜里有处决,陈泊桥会睡得晚一点,也想过他的父亲。监狱传递消息不方便,陈泊桥至今也未曾看过一张父亲葬礼的照片。不过陈兆言遭枪杀的现场视频,审讯官倒是给陈泊桥放了许多。
陈泊桥打过很多场硬仗,入狱前做足了准备,但第五监狱的生活仍让他精疲力竭。
他出席庭审时强打精神,被判处死刑时处变不惊,甚至面对记者的镜头微笑,做出轻松的样子。
但他自己很清楚,只有在发现计划被打乱了,看到章决和直升机时,他才是真的觉得轻松。
章决是一个活在陈泊桥的十八岁的影子里的人。
没跟他好好相处过的人,都想不到他有多好骗。有时候章决迟钝到陈泊桥不忍心说,有时候又不知道从哪里学得很坏,为了再接一次吻而撒很明显的谎。
章决像为期一月的过渡假期,将久禁囹圄的陈泊桥引回现代社会。
“好,不用紧张,”陈泊桥轻松地说,“以后不管你了。”
章决认同地“嗯”了一声,似乎放下心来,又想了一想,说:“陈泊桥。”
他叫陈泊桥的样子其实有些让人心动,因为他认真地看着陈泊桥,用唇舌缓慢地发音,他对陈泊桥说:“我都是自愿的。你不用……”
章决停住了,突然低头,像觉得自己想的事情很荒唐一样,抿着嘴唇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才自言自语一般,低声道:“你也不会吧。”
章决老是话说一半,陈泊桥不知道章决想说的是“你不用负责”还是“你不用愧疚”。
不过不妨碍理解,都是一个意思。
陈泊桥看着章决,觉得章决适合去上个速成班,学习怎样心无杂念地死缠烂打,一哭二闹三上吊,或者如何未婚先孕逼婚上位。
不管最后能不能成功,没有尝试总是遗憾。
“要是我会呢,”陈泊桥问章决,“你怎么办?”
章决看了看陈泊桥一眼,又想了片刻,对陈泊桥说:“你别这么说了。”章决的眼神很安静,没什么不甘心,他好像既没有被陈泊桥给的希望打动,也没有要争取的意思,他说:“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