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太太红了脸,清溪也挺尴尬的,偷瞄顾明严,还是那张淡漠的脸。
看着祖母坐好了,清溪跟着要上去,刚要抬脚,旁边忽的一黑。她仰头,却是顾明严站在旁边,一手高抬挡在车门上方,担心她撞到似的。
“谢谢。”清溪快速上了车,心跳不稳。
顾明严紧随其后,坐了倒座,对面就是清溪。
顾明严难得表现出对孙女的关心,徐老太太满意极了,笑眯眯打听顾明严在国外的生活。
对顾明严而言,徐老太太这样的长辈他见过太多,年轻人思想紧随时代变化,老爷子老太太基本都是一个样,注重规矩,讲究礼法,问起话来也是老一套,吃的怎么样,住的怎么样,听到一点新鲜的,便大惊小怪。
出于礼貌,顾明严一一回答,目光却落到了未婚妻身上。
两人第一次挨得这么近,清溪放不开,微微低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一看就是老派女子。
顾明严不喜欢守旧的女人,家里祖母是这样的,母亲二婶是这样的,他几乎能预见将来清溪会变成什么样,一定是穿着旗袍,没事做做针线打打牌,要么管教丫鬟要么哄孩子,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最多只会安静地聆听。
乏味,枯燥,毫无激情。
唯一的区别是,他的未婚妻,很美。
顾明严的视线,再次滑过清溪的脸,白净娇嫩,细若凝脂。
记忆中上次见她,还是她九岁的时候,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孩子,梳着两个圆髻,被长辈领过来,懵懂地喊他“明严哥哥”。后来他出国前,又去了一趟秀城,却没见到她,徐家人给的理由是小丫头病了,但顾明严仿佛看见,轩窗后她一闪而过的小脸。
是知道害羞了吗?
顾明严不懂,也不在意,毫无留恋地出国读书。国外有热情奔放的金发女郎,有思想开放的中国女学生,三年里,顾明严谈过几段恋爱,但他骨血里也继承了老派男人的某些观念,即,在外面怎么胡闹都行,家里只能有一个正妻。
顾明严不想欺骗那些女人,交往之前,他会直接表明自己已有未婚妻的身份,对方愿意就交往,不愿意便好聚好散。至于清溪,顾明严相信,她会同所有大户人家的旧派太太们一样,即便知道丈夫在外的风流韵事,即便男人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姨太太,只要她们稳坐正妻的位置,就不会反对干涉。
“坐车可累?”徐老太太说的口干舌燥,趁她休息的空隙,顾明严主动关心自己的未婚妻。
清溪摇摇头,看着他脚上的黑皮鞋道:“还好。”
她明显不擅长攀谈,顾明严看看窗外,低声为她介绍路边的建筑,路过电影院的时候,顾明严心中一动,提议道:“慧芳说今晚有新电影上映,一会儿我叫人去买票,晚上一起看?老太太有兴趣吗?”
徐老太太看眼孙女,识趣地笑:“我就不去了,洋人的玩意,我看不懂,你带清溪去吧。”
顾明严再看清溪。
清溪点点头,因为上车前顾明严体贴的小动作,忽然觉得,顾明严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她。
福特车拐了几个弯,就在徐老太太快晕车的时候,总算停在了顾家大宅前。
如今有钱人家都喜欢住洋楼,顾家家大业大,却没追这个时兴,依然住在老宅,典型的江南园林格局,里面亭台楼阁,一步一景,自有名门望族的雍容气派。
听差提了行李送往客房,顾明严陪娘俩去见家人。
顾世钦、顾世昌忙生意,白日外出,要等傍晚才回来,顾家宽敞明亮的客厅里,全是女眷。
顾老太太当中而坐,身穿老式袄裙,衣料华贵,手腕上戴着一串檀木佛珠。大太太、二太太分坐婆婆左右,穿的是旗袍,另有两个洋装打扮的姑娘,留披肩短发的乃二房独女顾宜秋,今年十六岁,一身白色纱裙容貌甜美的,正是顾明严的亲妹妹顾慧芳,与清溪同岁。
徐老太太、清溪一登场,除了顾老太太,其他人都站了起来。
论身份,徐家远远不及顾家,因此顾老太太并不赞同这门亲事,架不住长子固执且说一不二的霸道脾气才同意了,但终有不满,脸上就露了些出来。换个亲家,多半就怯场了,可徐老太太才不那么想呢。
在徐老太太心里,当年若不是儿子救了顾世钦,顾家早完了,现在能坐享富贵,全是她儿子的功劳,顾家上下该感恩戴德才是。所以,就算看出顾老太太不是真心欢迎她们娘俩,徐老太太顶多暗骂对方没良心,绝不会有什么自惭形秽、识趣退婚的念头。
都是成精的老太太,谁怕谁?
顾老太太皮笑肉不笑,徐老太太就虚与委蛇,你来我往互相添堵。
大太太当然站在婆母这边,嫌弃清溪的出身,觉得小户女配不上她出类拔萃的好儿子。
二太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乐得看热闹。
清溪垂眸坐在祖母身边,路上对顾明严生出的一丝好感,连着对婚后生活的朦胧憧憬,就在顾老太太、大太太明褒暗贬的夸赞声中,迅速消失地无影无踪。指腹贴着柔滑的衣料,清溪冲动地想,祖母快生气吧,只要祖母支持,她再去求求父亲,婚事一定可以退的。
只需一面,清溪就已经确定,她不想嫁进这样的人家。
可徐老太太怎么会轻易退婚呢?巴不得孙女快点长到十六岁,风风光光地嫁进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