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渠心想,幺孙越长越想他老子了。
就在沈渠准备叫两个孙子起来的时候,沈卿卿终于从母亲的身影中走了出来,她双手搭在腰侧,俏生生地朝车上的老爷子行礼:“孙女给祖父请安。”
那声音甜濡濡的,沈渠不自觉地就露出几分慈色,他循声看去,看到一个穿海棠红褙子的小姑娘,头戴红玉簪,耳辍玛瑙坠儿,她慢慢地抬起头,一张白皙娇嫩的小脸染了门前灯笼的红色,宛如新开的海棠花瓣。
沈渠心跳陡然加快,目瞪口呆。
这,这……
短短瞬间,时光仿佛倒退了三十多年,沈渠又回到了通州宋家老宅,那日他在客房闭门苦读,宋老爷派人请他去花园喝茶,沈渠无奈应约,随着下人走到半路,路过假山拐弯时,迎面忽然走过来一对儿主仆,领头的少女杏眸雪肤,一身海棠红的褙子,耳畔的玛瑙坠儿晃得他心慌意乱……
被老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卿卿有点慌,小声唤道:“祖父?”
沈渠终于回神,定睛再看,面前分明是他的小孙女。
其实沈卿卿小的时候沈渠就看出来了,二、三房的四个孙女里唯有小七长得最像宋氏,如今三年一过,十四岁的沈卿卿与当年的宋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明艳逼人。
咳了咳,沈渠再看孙女一眼,低声感慨道:“卿卿啊,像你祖……”
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沈渠连忙闭嘴,由沈廷文扶着下了车。
为了掩饰刚刚的失态,一下车,沈渠就神色严肃地往里走了。
沈卿卿跟在母亲身后,望着老爷子依然修长挺拔的背影,淡淡夜色里,她忽然觉得特别甜蜜。
祖母叫她这样打扮,沈卿卿追问原因,祖母不掩得意地告诉她,说当年祖母与祖父初遇,就是这样的装扮。祖母还说,她能迷倒祖父一次,就能迷倒第二次,只是这第二次**阵,要沈卿卿来摆了。
刚刚祖父光顾着看她的脸了,根本没注意到她的首饰衣料过于出挑,是不是就证明祖孙俩的计谋管用了?
为什么管用?因为祖父太喜欢祖母,因为祖父对当年的初遇念念不忘。
嫡祖母杜氏病逝后,祖父再没有续弦也没有纳妾,人人都道祖父洁身自好为官清廉,现在看来,其实是祖父心里只有祖母,只想与祖母白头到老吧?祖母那么笃定此计管用,想来也是看透祖父的心意了。
沈卿卿是个聪明的姑娘,既然祖母替她铺好了路,剩下的沈卿卿自己走也没问题。
“祖父,我扶您!”
撇下父母兄弟,沈卿卿脚步欢快地跑到老爷子身边,亲昵地挽住了老爷子的胳膊。
沈渠身体一僵,后面的三房众人也都看呆了!
那可是不苟言笑、动辄训斥人的当朝阁老啊,三个亲儿子都不敢在老爷子面前有半分僭越,一直养在京城的两个大孙子都从不敢在老爷子面前嬉皮笑脸,沈卿卿一个明知故犯的孙女,居然还敢去挽老爷子?
陈氏紧张地大气不敢出,很怕公公下一刻就把她的宝贝女儿训哭了。
大夫人幸灾乐祸的勾起唇角,期待着看一场自讨苦吃的好戏。
众人之前,沈渠低下头。
沈卿卿仰着小脸,杏眼倒映着灯光,水盈盈的。
祖孙俩目光相对,沈卿卿嘟起嘴,软声抱怨道:“祖父真是的,明明知道我们今天回来还忙到现在,您是一点都不想我们吗?亏我晌午打盹儿还梦见您了呢!”
沈渠:……
生平第一次被个小辈如此亲近,他好不习惯!
嘴唇动了动,沈渠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老爷子僵硬地似块儿陈年木头,威严的脸庞看不出是生气还是喜欢,沈卿卿心里发怵,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这一步都跨出来了,就只能继续。
“祖父说话啊,您到底有没有想我?”沈卿卿撒娇地晃了晃老爷子的胳膊。
沈渠兀自傻眼,后面沈廷文再也看不下去了,扬声斥责女儿:“卿卿,不得对祖父无礼。”
沈卿卿咬了咬唇,慢慢耷拉下脑袋,挽着老爷子的手臂也一点一点松了开来。
娇娇的孙女因他迟迟没有回应而挨骂,沈渠有些自责,胳膊用力,下意识地夹紧了孙女的小手。
沈卿卿意外地仰起头。
沈渠抿抿唇,回头瞪儿子:“我与卿卿说话,要你多嘴?”
沈廷文:……
这,这还是他家老爷子吗?想当年老爷子去外地办差,一走数月,终于回府那日,才七岁的他忍不住冲上去抱住了日思夜想的父亲,然而老爷子做了什么?老爷子瞪着眼睛训了他一顿,说他毛手毛脚成何体统!
思及旧事,沈廷文忍不住看向两个兄长。
沈廷楷、沈二爷兄弟俩互视一眼,又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也许,他们哥仨都是捡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