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彼此之间没有必须分个你死我活的理由,没有人想要体会一下瞄准自己的武器真个扣动扳机。
所以,双方一高一低,隔着数十米的朦胧灰夜,双方只是短暂的“碰”了一下,对方便率先做出了回应,那一颗颗探出窗外的脑袋全都缩了回去。
而几乎是在他们缩回去的同时,章羽彤身子便已经贴在了排楼下方,把自己藏在重重窗檐之下,快速离开了这片区域。
在寻常时候,她是不喜欢贴着排楼走的,因为实在是太脏了。
各种难以描述的肮脏之物黏在牌楼外壁,再加上永远湿漉漉,各种不明液体渗出的道道痕迹,只要稍微擦着一点,那恶臭就将再也无法摆脱,再不是依靠调整呼吸节奏就可以避免的了。
快速脱离这片区域之后,又走了一阵,她也已经离开高墙与排楼之间那条“暗沟”,虽然各种涂鸦越来越粗犷放肆,但好歹地面变得干燥了,空气也变得洁净了。
虽然,按她在粉红夜场听来的言语,在其他城区之人眼中,这整个排楼区都充满了让人窒息恶心的气味,但或许是习惯了、适应了,只要不是身在那条“暗沟”中,她都觉得很好。
因为她非常小心,虽然贴墙而走,但并没有污秽擦到衣服上,但依然有淡淡的臭味从脚下传来,偶尔遭遇的路人也都会掩鼻绕走。
她低头看了看,她穿着一双泛着暗淡金属光泽的齐膝长靴,这是她好不容易淘来的,可不仅是鞋子那么简单,既是她的武器又是她的防具,此刻,靴面至脚踝位置,全都裹上了一层乱七八糟的污秽。
此刻的她正穿过一个荒败废弃的公园,却一点没有公园的闲适美感,反而像是被无数次洗劫后连老鼠都不愿光顾的废墟。
据说这是二十几年前某届“有为政府”的杰作,按照排楼区的说法,那一届执政者要么是个脑子进水的傻蛋,要么就是个坏道惨绝人寰的大坏蛋。
其针对下城区与排楼区的“有为举措”,主要体现在其积极的致力于这两个区域“人们幸福感的提高上”,而具体的举措就是,将一些据说存在安全隐患的老旧排楼拆掉,将如同老鼠蟑螂般生活在里面的人们驱逐了出去,让他们去其他排楼区重新开始,而这些拆掉的排楼却没有再建,反而盖上了一座座美丽的公园。
下城区的遭遇如何她不知道,可这个排楼区的幸福感却是没有丝毫提升的。
那些被赶出的人们为了在新的排楼区扎根,原本已经基本稳定的排楼区秩序顷刻间陷入到你死我活的战争中。
一方失去了家园,必须重新获得一方立足之地,而另一方却要守卫自己的家园,稍不注意就会被一群没有了家的暴徒吃得干干净净。
哪怕这事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其余波在排楼区依然远没有平息,这依然是排楼区内部最主要的矛盾所在,现在排楼区的大多数争斗和杀戮,都可以追溯到这件事上。
几年前,又一届政府想要复制这个套路,只不过,这次不是拆楼建公园,而是拆楼建剧院、建娱乐场所,这一次排楼区为了抵抗这个政策的落实,进行了可谓艰苦卓绝的抵抗,就连打生打死的各方都暂时抛弃了彼此仇怨,一致对外。
他们无法正面对抗那些从核心区出来的执法者,就把活力集中在具体做事的人身上,无所不用其极,大量具体的施工人员一旦进入排楼区,就如同一个个陷入沼的羔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后,排楼区生生把这次政令做成了一张废纸。
因为这些掌故,这个用于提高人们幸福感的公园却破败到如此程度,也就不难理解了。
她径直走到一个积水池边,里面扔满了各种垃圾,不过,其中的积水在她看来已经称得上洁净,她将沾满污秽的长靴洗干净,这才大步向目的地走去。
穿过这个破败公园,便见到一栋巨大的排楼,其中一段墙面与其他区域显出巨大的不同没有任何涂鸦,上面只有一个端正的红色大字,外面还画了个红色大圈,用章羽彤的理解,这就是个“拆”。
在政府的规划中,这栋排楼早在几年前就该被拆掉了,但它现在却完好的矗立在这里。
周边有很多人往这边汇聚,他们在经过这里时,会以各种方式对这个醒目的大字进行互动。
有的对它抖胯,有的对它比个中指,嘴里发出各种乱七八糟的噪音。
大门口立着个用一堆从旁边公园拆下来的健身器械拼凑成的巨大标牌,粉红夜场。
章羽彤随着人流一起,进入大门。
刚一进入,五光十色、绚丽到似乎恨不得把人晃瞎的灯光便便在这片空间缭乱。
与此同时,还有恨不得把人的耳朵震聋的音乐,这是她最无法忍受的,说是音乐,听在她耳中却是最烦人的噪音,像是指甲擦过黑板,像是铁锹在粗糙的墙面划过,能让人的心都跟着发麻发颤的那种。
其他男女一进入此间,立刻就进入另一种状态,原本看上去都比较正常,甚至显得有些颓废的人们,一个个瞬间狂化,全都露出种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惧的气势。
身子各种乱摆乱颤,一个个不像活物,倒更像是一群套了张血肉皮肤的失灵机械,还是生锈的那种,据说这是下城区、排楼区都极为流行的“狂械舞”,再加上一个个不讲任何音律节奏,只顾着把嘴巴张得最大、发出最大声音的乱喊乱叫,鬼哭狼嚎,试图用肉嗓压过那想要把整栋楼都震塌的机械噪音,简直就是群魔乱舞。
虽然内心极度排斥,可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另类,章羽彤还不得不把自己装成其中的一员,一边乱抖乱颤,不时发出尖利噪音,一边往夜场深处走去。
在那夜场深处,有一群“超级狂化者”,他们相比于其他人更加癫狂,摆弄着各种乐器,当然,很多在章羽彤看来根本就不能叫乐器,就是个噪音发生器,然后疯狂的制造着各种噪音。
可在其中一个光线无法顾及的阴暗角落,却有一个隐蔽而安静的吧台。
章羽彤目标明确,径直走了过去。
当她走近吧台区域,明明没有任何阻隔,可无论是来自外界那五光十色的晃眼灯光,还是震得人心烦的种种噪音,全都下降了好多个等级。
除了章羽彤,也有几个人趴在吧台边喝着闷酒,不过,这里的氛围与整个夜场的环境实在是过于格格不入,夜场中也不止这一处喝酒休息处,所以,这里鲜少有人光顾,因为喜欢安静的,根本就不会进入粉红夜场,所以,若以经济的角度,这个吧台根本就是个悖论,压根就不该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