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琏轻轻撑着身子坐起身,她伸手推开窗,顽皮孩童似的以双手撑着下巴,一双似能勾魂夺魄的美眸紧盯着宁浮:“哦?那可是你的长子。”
“犬子失足落水,绣止府已经查明是意外,此等祸事怎能与其有所瓜葛?”宁浮一字一句说得利落干脆,没半分伤怀模样。
“这样?”褚琏扬起下巴,嘴角勾起的弧度好似弯刀,“如此说来倒还真与今日之事无关了……宁大将军此来到底为何?总归不该是为着告假的吧?”
宁浮一掀衣袍,直挺挺的跪下。
他仍盯着那处墙缝,朗声道:“臣恳请长公主除去媱嫦职务,许其卸甲辞朝。”
雪不知何时停了,午后的阳光更暖了些,斜照进廊下,洒在宁浮的身上。
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不论是眼前女子的凝视,抑或是这暗流涌动的京安城,都只能让他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褚琏那如削葱的细长指头轻点着窗台,她唇角含笑,睨着宁浮问:“宁大将军与我说这话是为何?我怎得弄不懂了?”
宁浮跪得笔直,朗声道:“回长公主,顾氏媱嫦是臣兄之养女,自幼从军疏于管教,不习京安礼法,实难于绣止府任职。臣恳请长公主殿下上奏圣人,允她解甲离朝。”
“媱嫦……昭武校尉,平西上将。”褚琏一手托腮,望着天边薄云,心神往之的模样,“顾大将军的嫡女是叫顾绫吧?顾府将才,个个骁勇,任谁能想到,这两个姑娘家能平了仰西呢?”
宁浮的眉头皱起,片刻后便又舒展开来。
他又道:“她们二人自幼耳濡目染,加之元州军骁勇,二者兼备方才成事。她二人于疆场或可为将才,但若在京安城中……”
不待宁浮说完,褚琏便挥手打断了他:“顾家女名震元州,媱嫦入京又是圣人钦定,现下她方才进京,宁将军便要本宫出面要她解甲……”
褚琏的笑容落下,眼底也多了抹冷意:“宁将军这是要我插手朝政?抑或者是觉得我在这明德坊住得太舒适,想要我挪一挪地方?”
“臣不敢。”宁浮以额触地,继续道,“长公主明鉴,臣绝无此意。不过是因今日媱嫦在京中闹出许多事端,臣私心想着,待到圣人回銮,必定要以此问责。”
“不守规矩的是她,与我何干?皇兄即便是要问责,要么寻她的错处,要么便由绣止府担着。说起来,她还打了我府上的邑司舍人,这事本宫记下了。”
褚琏又勾起了一抹笑,她收回手,复又靠回到了软枕上:“宁将军请回吧,家中既有丧仪,便也不必为旁人奔波了,是福是祸,全看她如何自处。”
褚琏缓缓阖眸,嘴角的笑意却始终不消。外头的宫人仍旧远远地立在那儿,谁也没上前来请宁浮离开。
宁浮撑着地直起身子,抬头看向窗子。
他跪着,这般自然看不到褚琏是何模样。
宁浮沉默片刻,声音放轻了些:“方才媱嫦来寻臣,言语间问起元芜之事。臣,未回。”
窗后,褚琏眉心微蹙。
片刻后,她的笑声如银铃悦耳,飘扬传至窗外。
“宁将军,我念你丧子之痛,便不追究你这般僭越之举。”
褚琏缓缓坐起身,盯着宁浮的眼中冷意乍现:“不过你方才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你是顾氏养子,宁昌便是媱嫦的阿兄。她既无父母,也无其他兄长。宁昌便是她长兄,长兄为父,兄长身亡,她这个妹妹自当丁忧去职。”
宁浮长松口气。
不论褚琏所言借口到底有多蹩脚,他都可以接受。
他所图的,本也不是她应承的。
他再次俯身叩首。
“臣宁浮,谢长公主体恤,长公主厚恩,臣万死不足以为报。”
褚琏的笑声如银铃悦耳,她一手托腮,轻轻眯起凤眸:“宁大将军战功赫赫,乃国之重臣,我怎敢使你以命相报?”
她笑得,甚美。
宁浮以额触地,瞥见那汉白玉石砖上多了两滴汗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