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没有具体的作战任务。”
眼看亚当不再折腾左腿的伤口,伊丽莎白笑眯眯的歪了歪头,继续传达上级的命令。
“盖文上校大部分的安排都在电文里,您可以稍后仔细查看。概括的说,地联组织的规模恐怕要进一步扩大了。”
“这时候扩员?”
亚当挑了挑眉毛,最开始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毕竟现阶段连独立第1大队的编制都必须依靠卡斯蒂利亚本地的魔法师才能勉强补齐,若是一口气填进大量新人恐怕对于部队的战斗能力有害无益。
但随着各种念头在上尉脑中转过一圈,亚当很快剥开迷雾,看出了上校如此安排的深层原因。
“原来如此…看来我们接下来要在北方持续活动一段时间了。”
“为什么这么说?”
作为副手,伊丽莎白已经很习惯自家长官这种自问自答的日常对话模式。
再加上两人还有作为同期学员的私交,她在两人独处时几乎很少“独立思考”,很自然地顺着亚当的话询问其中的细节。
“难道上校是认为半岛东北方的战事还会再有什么波澜,才急着给我们增兵?”
“恰恰相反。”
亚当左手拿着电报,右手托着下颌,手肘则支在旁边的矮桌上。
“决定此时扩编,证明经指挥部研判,接下来卡斯蒂利亚东北部的战争烈度会显著降低。上校之所以着急把更多没有实际战斗经验的新兵送上半岛,是他觉得如果不趁此机会加大训练规模,那么一旦半岛内战落下帷幕,我们建立新军的进度将会大受影响。”
“这么说…战争就快结束了!?”
伊丽莎白的话里明显透着喜悦,而作为长官,亚当也很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以血洗血的战斗令每个理智正常的人厌倦,又何况对于萨森讷的军人来说,国民军与政府军之间的胜负于他们本没有什么直接的利害关系。
…上尉固然可以在每次作战之前用国际人道主义的由头给部下们进行善恶二元论的洗脑工作,并以此鼓舞士气。
但这种打鸡血式的战前动员毕竟缺少符合常规逻辑、充足可信的内因——作为指挥官,他不可能期待所有来地联服役的志愿兵都怀有舍己为人的高尚情操,甚至能以此对抗死亡的恐惧。
在这种情况下,一路取胜的独立第1大队看似气势如虹,但其实也面临着暗藏心底的厌战问题。
…别说是伊丽莎白,就连亚当本人也本能的希望战争早日结束,自己能与手下的战士们一道荣归故里。
但本能归本能,从理性上讲,上尉还是不得不给副官泼一盆冷水。
“战争的烈度降低和战争结束完全是两码事,如果不想在脱离苦海的最后一刻出什么纰漏,我建议你还是不要放松警惕。”
“…是,长官。”
“好了好了,话是这么说,但适当的休整也是成熟战士的必修课。少尉,你不必想得太复杂,一切都按平时的习惯来就好。”
“…是!明白!”
说到这儿,亚当自己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从与伊丽莎白、马丁、娜奥米等人的相处中,他隐约体会到了一些盖文上校看待自己的感受。
亚当惊讶的发现,在老领导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刚刚参军时根本懒得改变身边战友的他,竟然渐渐向传统意义上的“成熟军官”靠拢,开始有意无意的对自己的手下进行适当的引导和调教。
这一方面自然是出于利己心理,希望部下们能够成长为完美满足作战需求的工具人,进而在后续的战斗中降低可能发生的风险;但另一方面,其中未尝没有单纯且不图回报的无偿指导。
虽然从生理年龄上看,这种说法并不合适,但上尉近来的确时常有一种希望能有后来者继承自己“衣钵”的期待。
——他所指的不仅仅是“定向魔力诱导”、“DFK术式”这样具体客观的魔纹使用技巧,而是希望有人能承继那种在战争中看破重重迷障最终获得胜利的方法论。
最初,亚当以为这种需求是来自人类“好为人师”的劣根性…
由于他最近刚刚从盖文上校那里提高了姿势水平,所以难免会在面对其他人时产生优越感,进而对手下们的行动指手画脚。而具体表现出来的形式,就是以“无偿指导”为手段,一边对抗“瞎嘚瑟”的心里负罪感,一边在部下们崇拜的目光中获得自我满足。
但就在刚才,通过和伊丽莎白的交流,亚当突然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确切地说,是在伊丽莎白问出“为什么”的那个瞬间,上尉突然体会到了一种“同道者寡”的孤独。
…建立新军的任务何其庞杂艰难。
哪怕亚当已经是王国英雄享有万众瞩目,哪怕他在新式空降兵的战术运用方面已经远超同僚,但一支真正具备强悍战力的部队毕竟不可能由上尉独力担起。想要在大战到来前达成目标,势必需要更多有理想、有能力的战友鼎力相处。
而事实上,真正具备这种眼界和能力的同行者却寥寥无几…这种强烈反差让他感到恐惧。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深藏心底的不安与紧迫,才让上尉下意识的对自己的部下们抱有更高的期待。
推己及人,如果“小富即安”的亚当尚且如此,作为先行者的盖文又到底抱有怎样的理想?当他仰望自己的目标时又会抱有怎样的恐惧?
…上尉不敢细想,只觉得卡斯蒂利亚的冬天越发寒冷起来。
当他抱着这样的心态去翻看脑海中那些“痛苦”的回忆,记忆中盖文上校的形象顿时发生了变化。
他的身影依然高大,但骨骼的轮廓却格外单薄;
他的神情依然坚毅,但眉宇间却尽是难解的愁容;
抹去主观恶意带来的滤镜,原来盖文上校从来不是居高临下的幕后黑手…相反,他默默把双脚扎根在污泥中,用伤害累累的双手竭力拨开头顶的乌云。
直到某个瞬间,利剑似的阳光劈开黑暗的枷锁,在某个来自异界的自私灵魂上划开了一道浅浅的印痕…
亚当不能确定这种想法到底算不算某种类似“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自我感动,于是他选择暂时把自己抽离出来,着眼于更实际的工作中。
上尉收拾好情绪,吩咐伊丽莎白少尉把科尔森中尉叫来。
“上级安排他来独立第1大队服役本身就是为了今后建立新部队做准备,总部既然决定此时扩军,我个人也有些话要对他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