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雪。
十多个人影步履蹒跚地迎着风雪前行。
这些人身着单衣,不少人身上都背着包袱,甚至还有锅碗之类的炊具,一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道路上。
“这般下去,今夜我等恐怕是要冻死在这里了。”
领头的一个头发胡须上都沾染了雪花,看不清面目的汉子,浑浊的双眼里已然没有了半点生气。
他呆滞地望着前方无尽的黑色夜幕,脑海里只有恍惚的念头,“我等真能走得到昌垣郡境内么?这贼老天,便是不肯让我们活了!”
他的名字叫做温寿,是大淳郡青兴庄的保长,自一个多月前,便带着庄中众人南下逃难。
从大淳郡的村中开始逃难时,他们还有路南下,老弱妇孺在路上不是被劫掠病逝,就是冻饿而死,还有部分走失或者带着家口离去的,到了现在只剩下寥寥的十三人。
只是这十三人,虽多数都是青壮,可缺衣少食,到了此刻也快要支撑不住了。
“早知如此,我当日便应该带着大家伙去凤唐县碰碰运气。”
温寿的手脚和面颊几乎都快没有知觉。
此时的他,心中悔恨不已。
南下的路上,曾听闻凤唐县有收拢流民,只是他对于大周的官早无半点信任,又多有流言说,那些个流民进入凤唐县,全被关押起来,生死不知。
他忧惧之下,带着一干人等径直绕开了凤唐县,寻找偏僻小道山路,希望能够能够进入南面的昌垣郡求生。
“叔……叔父……”
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忽然在温寿耳边响起。
温寿僵硬地转动了一下,见到了站在身边的是一个蜷缩着甚至,瑟瑟颤抖着的青年。
这是他的滴亲侄儿,以往在青兴庄时也是他手下的得力之人,叫作温禾,只听对方牙齿打颤,颤巍巍地朝着夜幕下的雪地远处指了指,“叔父……叔父,那……那边似乎有地方能躲避风雪。”
“嗯?”
温寿闻言茫然地抬起头,冲着温禾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崎岖的山道不远处,隐隐可见一座孤寒的破庙。
温寿精神一震,连忙冲着后方的众人喊道:“快,快去前面避避风雪。”
跟在温寿身后的十来人,这时也注意到了那座破庙,稍稍振作了几分,沿着雪地朝着那处破庙蹒跚而行。
破庙不大,只有两三间房屋,断壁残垣,屋瓦碎裂,已然荒凉败落不知多长时间。
此刻,在那破庙之内,隐隐有星星点点的火光透出
温寿带着众人推门而入,就见门内是一处颇为狭窄的大殿,看得出这庙即便在破败前,也不过是山野小庙,没甚香火。
不过,这小庙的正殿勉强还算保存完好,四下的墙壁砖瓦倒塌,恰好形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稍稍能够抵御风雪。
大殿正中,正点着一团小小的篝火,一个身影正蜷缩在火堆旁取暖。
突然,听得大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那火堆旁正在烤火的身影仿佛被惊吓到了,手脚并用地朝着破庙里间躲了进去。
推门而入的流民,此刻却已全然顾不上那躲到了里间的人影,一窝蜂似地涌到了那篝火前,甩动着身上的雪水,用篝火烘烤起了衣物。
篝火不大,众人七手八脚的捡起火堆旁放着一些干柴碎木,就朝着篝火里扔了进去,使得篝火越发烧旺了些。
火焰更加明亮了起来,温暖的火焰让已然冻僵的身体渐渐有了几分暖意,袅袅腾起的水汽,映衬着每一张冻得不成样子的面孔。
随着身体上渐渐有了暖意,流民们之中又有不少人呲牙裂嘴哼哼了起来。
手脚面颊许多冻伤的部位,遇着了火焰的热浪,登时瘙痒疼痛。
不过,于他们而言,这些伤痛倒也算不得什么,疲乏和饥寒交加下,一个个或坐或躺在篝火旁,静静地烘烤僵硬的身体。
良久,单薄衣物渐渐烘烤干,流民里领头的温寿神智也渐渐清醒了几分,目光扫过大殿,注意到了一直缩着身躲在大殿一角的那个身影。
那是个看着十**岁的年轻人,头发乱蓬蓬的,衣衫脏乱,只是从衣着上看,依稀可以看得出几分读书人的模样。
“这……这位……书生……”
温寿看清了书生的模样,稍稍吐了口气,略有歉意道,“我等赶路饥寒,借你的篝火烘烤衣物,惊扰了。”
“不……不妨事。”书生声音稍稍有些干涩,又似乎带着几分惊惧。
他孤身一人,面对突然涌入破庙的十多个陌生人,心中着实忐忑。
如今世道不靖,保不齐遇着歹人,就要在这里枉送了性命。
“多谢!”
温寿道了声谢,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反而吩咐起了其他流民,拿出随身携带的器具开始烧水。。
他们是流民逃难,这一路经历了颇多是非,谈不上作恶,但抢一个书生的火堆,着实未曾放在心上。
这十多个流民烘烤了一会衣物,听到温寿的话,登时有人开始用旁边的干柴搭了个简单的木架子,又用人端着一个陶罐从门外装来了一些雪水,放在火堆上开始煮热水。
等那陶罐中的水开了之后,温寿又小心翼翼地身后的包袱里,找出了一块干饼子,轻轻掰开放在锅中,轻轻搅和了一番,给众人各自分了一碗饼汤。
那躲在篝火远些的书生,见流民们吃饼汤,也不敢上前讨要,只是默默地一人坐在稍远些的地方。
流民们各自分了一碗米汤之后,又简单收拾了一番。
坐在温暖的篝火前,渐渐的就有感到困意袭来。
温寿占了火堆旁最好的一个位置,双眼眼皮直打架,他领着众人在风雪里不知赶了多少路,突然暖和起来后,那股子气泄了,登时连番的疲劳一齐涌了上来。
而在他旁边,其他一些个流民早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破庙外,风声呼号,风雪越发大了。
书生望着躺在地上疲乏睡去的众人,稍稍挪动着身体,朝篝火靠近了几分。
他身上亦是单衣,离篝火近些还好,方才一人躲远了几分,便被冻得厉害。
只是,等他在篝火旁身子稍稍暖了几分,不由又蹙起了眉头。
他进入着破庙躲避风雪,升起篝火后捡了不少柴薪木头,供这火堆烧上一夜是够的。
只是,方才十多个人一齐涌入,又嫌火小,又是烧水,到这个时候已经没剩下几根可供烧灼的木柴。
以这样的风雪天寒,只要篝火灭了,这一夜众人非要冻死在这里不可。
虽然被这些个流民占了篝火,大家也是萍水相逢,但书生并不想见着那等惨状,且他自己也置身其中。
愣愣地坐了一会,等身体恢复了些暖意,书生踉跄着站起了身。
他在大殿内找寻了一番,将仅有的几根不知是桌椅还是其他家具的干木,拣选了出来,放在了篝火不远的空地上。
只是漫漫长夜,这点柴薪远远不足不足,他又再度走到大殿的门前,打开了大门,前往寺庙外面的雪地,想要捡起柴火。
夜色幽暗,风雪逼人,刺骨的寒意几乎让人感觉仿佛血液都冻住了一般。
书生先是在破庙的其他坍塌之处,细细找寻了一番,找到了几截可以充作柴薪的木头,跟着又走回到了破庙大殿里。
看着已然渐渐小下去的篝火,随手捡了几根,投入火中,又拖着略显得沉重的步子,再度朝雪地外找寻。
呼──
一阵夹杂着风雪的冷风从敞开的庙门贯入。
睡意昏沉的温寿猛地打了个颤,身体不由再次颤抖了起来。
温寿左右看了一眼篝火旁横七竖八躺着的同伴,感受着门外吹拂进来的风雪寒意,他抬脚踢醒了睡在旁边的侄儿温禾,“侄儿,去把门关上。”
温禾睡得正沉,突然被自家叔父踢醒,登时迷迷糊糊地爬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