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胤禔离开京城后,朝堂也迎来了大清洗。
郭琇得到皇上示意,忍了大半年的他终于可以爽快开炮,炮轰纳兰明珠并其党羽结党营私之事。
证据确凿,康熙当即就下旨:勒德洪、明珠和余国柱革职,李之芳休致回籍、科尔坤、佛伦,熊一潇有效劳绩者着解任……收回赃款,革职查办,应该说没有落到入狱已是康熙大发慈悲。
索额图扼腕不已。
若是郭琇提前将此事告诉自己,自己定然还能翻出些罪证丢在纳兰明珠身上,让他不死也掉层皮……啧。
索额图暗道可惜。
同时他也心中一凛,说句不好听的明珠做的事……他手下的人也没少做。索额图回头就叮嘱家眷部属切记不要撞上皇上的炮口,做事要细心谨慎,就算要吸纳新成员,也要挑一些出色点能力强一点的,性格周正实在点的……
太子党诸人:……
索额图吹胡子瞪圆,把桌子拍得梆梆作响:“怎么遭,你们一个个还想贪污受贿不成?”
“不是……这个……”
“本官告诉你们,现在可是太子的大好时机!要是你们谁敢拖了后腿……呵呵,就休怪本官了,知道了吗?”
太子党诸人:……
索额图冷冷扫了他们一圈,这些人憋屈的应是。
索额图这才满意地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志得意满的他还盘算了下人员——要说以前觉得吸纳更多官员增强太子威势,而如今觉得大局已定的他更是琢磨着要清理下庞大的官员群体,清除点蛀虫增加点有用之人。
索额图暗搓搓的动作没被康熙放在心上,而是将目光转向纳兰明珠。
被弹劾革职的他直接病倒了。
康熙将纳兰性德喊来嘱咐几句,又令他回家探望。纳兰性德心事重重,等车马来到纳兰府所在的街道附近更是感受到莫名凄凉。
昔日烈火烹油,风光热闹的纳兰府门前沉寂安宁,就连门前的石狮子上都积累了一层灰,整个纳兰府犹如盛极渐败的芙
蓉花,多多少少露出一抹颓败之色。
关门的仆役无聊地直打瞌睡。
听到由远至近的车轮轱辘声,他也没有抬头看一眼的心思。
纳兰性德面色微沉。
马夫翻身下了马车,用力拍了拍大门:“开门!开门!”
“吵什么呢——大爷!?”守门仆役嘟嚷着。他推门而出,等看到低调精致却还有点眼熟的马车就突地一愣,紧接着看到纳兰性德的脸庞后乐得大声呼喊起来:“大爷回来了——大爷回来了!”
寂静安宁的纳兰府骤然喧嚣起来。
正门大张,纳兰性德抬脚跨入门槛之中,只见不远处一群仆役呼啦啦地涌了过来,为首者是自小看顾自己张大的大管事甄氏。
甄管事看起来苍老了不少。
他喜形于色,眉宇间皆是满满的欢喜:“小的给大少爷请安。”
纳兰性德赶紧上前扶住甄管事:“甄叔何必如此多礼?”
甄管事顺势而起。
他散开眉头,满脸笑容:“老爷要是知道大少爷回来,定然会高兴的。”
打从成了启蒙院学士,纳兰性德也有旁的府邸。加上本就因妻妾的事情与明珠闹得不愉快,纳兰性德搬出去也有三年了。而这一次老爷被弹劾,病倒之前还特意使人送信给大少爷,令他好好做事无需来探望自己。
说是这么说。
可是伺候了老爷几十年的甄管事哪里能不知道老爷的心思?老爷心里巴不得大少爷早点回来呢!
心里转着思绪,甄管事匆匆将纳兰性德送入内院。虽然早有预备但是等到纳兰性德看到卧在病榻上的阿玛后,还是心弦微颤,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明明只是五十出头的父亲,竟是头发花白看着足有七八十岁的模样,额头眼角沟壑起伏,眼底青黑更是遮也遮不住。
苍老的……让人揪心。
屋子里缭绕着浓重的药味,甄管事解释着:“老爷刚刚喝了药,才睡下。”
纳兰性德下意识吐出长气。
他这才有精神查看四周,对上了
弟弟纳兰揆叙和纳兰揆方的双目。
两个孩子都立在一旁,此刻红着眼迎了上前。
纳兰揆叙和纳兰揆方都只有十三四岁,初遇这番大事面上的神色都不太好,望着自小崇拜的兄长归来,眼圈直接红了不说,声音里也带着哭腔:“大哥!”
“……怎么倒哭起来了。”
“我,我才没哭!”
“我——我也没哭。”
纳兰揆叙和纳兰揆方齐刷刷地回答。
他们梗着脖子,抬着脸看着纳兰性德——倒是把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暴露了个彻底。
纳兰性德伸手摸了摸弟弟们的脑袋瓜。
大手覆盖住他们的双目,纳兰性德温声道:“哭也没事——大哥在这里。”
很快他就感受到自己手掌心濡湿了一片。
纳兰揆叙和纳兰揆方皆在八旗官学读书,从备受追捧到遭到冷遇也不过两三日的时间。一下子知道人情冷暖的他们瞬间长大了不少,只是见到大哥以后不知道为何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忍不住小小声抽泣起来。
纳兰性德安抚了幼弟片刻。
他们一族乃是叶赫那拉氏,纳兰性德更早已得到康熙的嘱咐,他明确知道就连革职都是皇上的庇护。
好不容易让两个弟弟停止哭泣,察觉两人气色都不是很好,纳兰性德赶紧吩咐仆役送两人去院子里好好休息。随后他才吩咐其余仆役退下,独自一人走到床边静静地等候。
纳兰明珠苏醒已经一个时辰以后的事。
他缓缓睁开双眼,比起布满褶皱苍老宛若花甲之龄的外表,纳兰明珠的眼睛却是精炼强干,明亮清澈。
纳兰性德轻声道:“阿玛。”
明珠吃力地试图抬起身体,纳兰性德轻轻扶住他。枯瘦的身体,入手的冰冷都让纳兰性德的睫毛微颤,眉眼间露出一抹苦涩。
“容若……”明珠低声喊着。
“儿子在。”纳兰性德轻轻应了声。
纳兰明珠的病大半是心病。
倒不如为了被弹劾,而是为了……他紧紧抓住纳兰性德的手:“……这件事是
不是直贝勒?是不是……?”
否则这时机哪有这么巧合的?
明珠耿耿于怀的在这里。
纳兰性德没想到阿玛醒来问的居然是这个。
他微微一愣,紧接着他反问道:“阿玛,您觉得直贝勒是这样的人吗?如果直贝勒知道的话,恐怕会第一时间来和您对峙吧?”
倒不会帮忙隐瞒,而是会直接上门吵架。
纳兰明珠眼里的愤怒一滞,竟是隐隐觉得容若说的话很有道理!?
“更何况……”想起出宫前皇上交代的话语,纳兰性德面色严肃地往下说:“阿玛,郭琇弹劾一事早已有了半年,是太子殿下一直压着此事没有发作。”
纳兰明珠脸皮子抽搐了一下。
他不可置信的扬起身:“已经有了半年!?”
明珠身体发冷。
在太子监国以后他步步紧缩,却还是被人抓到了把柄吗?等到纳兰性德将有人串通罗刹国,乃至于偷盗鸟铳试图贩卖武器以后,整个人瘫软在了床上。
自己居然是捡回了一条命?
要是先前心里隐隐有着怨愤,此刻纳兰明珠似乎明白了直贝勒提前离去之事。
西北战场俨然有越演越烈之趋势,若是此事被捅出来,若是此事被索额图等人砸到自己身上,怕是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死了还得冠上一个卖国贼的名头。
纳兰明珠是心病。
虽然受到了严重的刺激,但是同样纳兰性德的一番话将他从颓废沮丧中拉了出来。
起码结局没有到最惨的地步不是吗?
起码直贝勒并没有像自己怀疑的那般不是吗?纳兰明珠心情好了,心思又转到纳兰性德身上:“你近来如何?在宫中可有人敢对你敷衍冷漠?”
纳兰性德微微一笑:“阿玛,儿臣乃是启蒙院学士,负责的是几位小阿哥,又哪里人敢得罪小阿哥们?”
明珠刚出事就有人对纳兰性德冷嘲热讽,幸灾乐祸,大有启蒙院学士之位即将离纳兰性德而去的架势。
纳兰性德素来不和这些人计较。
只是
他不计较不代表小阿哥们会不计较——尤其现在在启蒙院里带头的是九阿哥胤禟和十阿哥胤俄,两人乃是宜妃和钮钴禄贵妃之子,骄矜任性,除去汗阿玛、额娘还有兄姐以外,也只有纳兰师傅能勉强入了了他们的眼。
对纳兰性德不敬就颇有向他们示威的架势。
更何况,就用九阿哥胤禟所说的话来形容:“你以为就像你们这些连狗都不如的东西——也可以当本阿哥的师傅吗?”
嗯……狗都不如。
纳兰性德看着那些人忽青忽白忽红忽紫的脸色还挺爽的,就是回头还是嘱咐胤禟:“九阿哥下一回不要这么说了。”
胤禟等是有些不高兴了。
他眼睛大睁,里面泛着点委屈和震惊:“本阿哥分明是为了师傅你——”
还没说完纳兰性德就笑眯眯地补充:“狗是人类忠心的伙伴,瞧瞧有福和多福多慧,他们多可爱啊!九阿哥怎么能拿那些杂碎和狗比?”
好家伙,纳兰性德毒起来可比胤禟还要毒。
九阿哥胤禟刚才还不高兴呢,现在听到这番话登时乐得捂住了嘴,噗噗噗地笑出了声。好半响他才慎重地点点头:“对!纳兰师傅说得对,有福、多福和多慧都是好狗狗,不能把他们和狗相提并论,那以后嗯……就叫他们蜚蠊吧:)”
想到小阿哥们的反应,纳兰性德嘴角扬起浅浅的笑容。纳兰明珠将他的反应纳入眼中,多多少少心里松了口气。他放宽了心,胃口自然而然也好,胃口好了这病养了大半个月也宣告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