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上的蜡烛烧得只剩下最后不到半根手指长了,蜡油缓缓滚落,在蜡烛与地板的接触面上凝固,形成一圈不规则的“底座”,这让它们站得十分稳定,即便外面有风吹进来,也只是把火苗摇得不停舞动。
爱冰冷的尸体躺在床上,脸上还挂着幸福的笑容,烛光摇曳下,他那张脸渐渐失去光泽,变得苍白而疲倦。
顾升荣坐在床头的椅子上,这个做派儒雅,像极了教学工作者,或者学术工作者的男人脸上写满了疲惫与疑惑。
“爱死了。”他对站在卧室门口挡住光的宋远霞说。
宋远霞,一个留着干练的短发,打扮很朴素的女人。她长相姣好,脸比较小,但是在坚定眼神的加持下,并不显得柔弱,无不透露出一种新时代独立女性的气质。光是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是一个很有本事的女人。
宋远霞没有说话,她等着顾升荣自己说清楚原因。
顾升荣看着爱的脸,脸藏在阴影之中,缓缓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很清晰,很有条理地陈述了自己所看、所听与所闻的一切。
跟阿伯特典长的交流,阿伯特典长跟爱的交流与治疗。他将自己观察到的细节都说了出来,甚至于阿伯特典长鞋尖上的那块口香糖。
宋远霞开口,
“所以,你也不知道爱是怎么死的。”
她说话语气很硬,咬字清晰,每一个字的音节都十分短促有力。
顾升荣点头,
“阿伯特说,他治好的爱。我也检查了爱的身体,的确,生命体征十分稳定,精神也很平缓,之前覆盖在意识里的情绪驳杂体也消失了。我本以为他会睡够了就醒过来,但,他在睡梦中死去了。”
宋远霞站在门口。她并不愿意真的走进这间屋子,
“如果爱是阿伯特所杀,那么需要思考两点,第一,他是怎么杀的,第二,他为什么要杀死爱。你与他有过直接接触,你说说看。”
顾升荣扶了扶眼镜腿,坐直了,像是要发表什么严肃的讲话。组织好语言后,他说:
“是怎么杀的,我不知道。在你回来之前,我已经想过多很多次了,对爱的尸体也检查了许多遍,不管是从器质、能量,还是从精神和意识,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现象。爱的细胞是在一瞬间全部死亡的,意识也即刻终止,没有留下意识碎片。我无法确定,爱是不是死于阿伯特之手,因为,我对阿伯特进行过试探,他所展现出的能力,不足以以这样的方式杀死爱。”
“如果真是他杀的,你认为目的可能是什么?”
确定动机,才好进一步验证手段。
顾升荣说:
“在这之前,阿伯特跟爱甚至都没见过面。这是他们第一次碰面,我找不到他针对爱的动机。所以,我只能认为,他的目的是为了给我们一个下马威,而杀死爱,只是一种方式。用这种悄无声息,当着我面的方式杀死我们的儿子,足以展现出他深不可测的实力。如果真是他杀的,我只能想到这个目的。”
“爱是牺牲品。在你看来。”
“是的。爱是阿伯特挑战我们的牺牲品。”
“那,如果他就是为了爱而来呢?”
顾升荣想了想,摇头,
“没有起因,没有过程,没有细节展现,我不可能进行想象式猜测。”
宋远霞靠在门框上,说:
“也许,他知道爱的特殊性。杀死爱,只是为了隐藏某种事情。毕竟,你也清楚,爱是在列车上弄丢世界沙盘的,而阿伯特,是列车方的人。”
顾升荣看向她,稍稍挑眉,
“你是以世界沙盘是被列车方夺走的为出发点。但,列车方难道不知道世界沙盘是黑革的吗?还是说,他们非要冒着那四位登列的风险,去得到一个对他们的目的没有任何帮助的东西?”
宋远霞说,
“你的思考方式太规整了。列车方当然不会正大光明夺取世界沙盘,那样‘外交官’必定会严正交涉,这对列车而言是个负担。但,‘外交官’的严正交涉是需要正当理由的。如果列车方夺取了世界沙盘,又做得滴水不漏,那自然可以规避交涉。”
“但世界沙盘对他们有什么用?世界沙盘的作用跟他们的计划根本就是两条完全不同的路。何况,列车人员是依靠列车活动的。只是在海上的话,他们根本不可能收集全剩下的世界之根。”
“我说了,你的思考方式太规整了。他们完全可以不使用世界沙盘,让它烂在仓库里,也不要其他人使用。黑革跟列车现在不同路,可不代表未来不会有冲突,只要我们没有合作,他们完全有理由干涩我们的事。”
顾升荣摇头,
“不对不对。你还忽略了一件事。列车方没有承载世界沙盘的容器,他们没有制造完美基因者的能力。”
宋远霞沉默了。她稍稍低头,手扶着下巴思考。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没有容器,列车是如何取走世界沙盘的呢?她毫不怀疑,列车一定不可能有制造完美基因者的能力,那是黑革的专属。
“也许,他们有其他方式。”
顾升荣严肃地说,
“按照我的反复验证,世界沙盘目前只有完美基因者这一类容器。世界的符文能量平均层级现在还太低,不可能存在符文能量形式的储存方式。”
“你的反复验证?‘博士’,可千万别太自信,也不要急着下定论,这可不是做研究的态度。你要保持一颗谦逊的学习之心。”
顾升荣喘了口气,说:
“别的我的确不会这样,但这件事,我敢肯定。”
顾升荣坚定的态度让宋远霞感到烦躁。她当然也清楚,列车方取走了世界沙盘的可能性比较低,但世界沙盘到底去哪儿了,总要有个说法啊!本来他们一直守着爱,就等爱恢复过来问个清楚,结果现在爱死了,最后的出发点也没有了。
这让宋远霞投入更多的思考在阿伯特典长的目的中。
他到底是想来个下马威,凑巧杀死了爱,还是目的就是爱?
前者,宋远霞只能自认倒霉;
后者的话,那可供思考的范围就太大了。列车方知道爱是容器,并且是目前唯一知道世界沙盘下落的明子,所以故意杀死他,给黑革添麻烦。这完全可以视作对黑革的挑衅,如果确定这一点,那么“外交官”立马就能发起严正交涉,挽转局势。
“‘记者’,这位新上任的典长,会给我们添很大的麻烦吗?”
宋远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她也无法确定。她甚至没有跟新典长打过照面。
“不管他是什么目的,会添什么麻烦,我们都首先该做完手头的事。当然,如果在这个过程里,能将他处理掉,那最好。”
“你有想法了?”
宋远霞眼皮微微并拢,
“新典长一上任就给我们送来这么大的礼物,我们怎么能够不回礼。回份大大的礼物。”
说完,宋远霞转身离开。
顾升荣回头看着躺在床上的爱。爱脸上还留着苍白的幸福的笑容。
看到那满足的笑容,顾升荣渐渐理解了阿伯特典长临走前说的那句话,“等他醒来,一切痛苦就都结束了……”
也许,对于爱而言,死亡是唯一的清醒之路。
顾升荣伸出手,稍稍抚摸爱的脸颊。
也就只是这最后的一刻,他才把爱当作自己曾经的儿子。
他也知道,对于宋远霞而言,从来没有女儿和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