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点……还差一点……”
明世皇李衍星感受着凝聚的欲望之力。在他眼里,那些扭动着的脐带全都是各种人的各种欲望的画面。他能轻而易举洞悉每一个跟他相连的俗主内心最大的欲望是什么,这些欲望被他榨干,分毫不剩,全都汇入他的身体。
被榨干欲望之后的俗主就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几乎全城人的欲望汇聚在他这里。
但,还是差一点。
明世皇的欲望虚影高大到几乎要触及天穹。他向上望去,想看到这个世界的极限,想要突破极限……突破世界的桎梏。
但,还差一点。
明世皇奋力地去思考,到底还差了什么?
自己谋划至今,每一步都精心计算过……骆新知对失败的愤怒,骆希贤对自由的贪婪……每一样,都计算进来了。还差了什么?
骆希贤的剑光和骆新知的兵马法阵不停地攻击着。
各般招式肆意摧残高大的欲望虚影,不断有欲望碎片炸开,映射出大量的或激昂、或悲观、或兴奋的情绪气息……这些气息对于骆希贤和骆新知而言,就是干扰精神的迷药。每一次爆炸的欲望碎片,都让他们无可避免地陷入精神的巨大折磨之中。
对他们而言,这场战斗已经变成了看谁能撑。是他们先彻底在精神折磨中崩溃,还是明世皇的欲望虚影被攻击完全崩解。
而明世皇本人,则至始至终都隐匿在脐带包裹着的茧中。
他在里面思考,到底还差了点什么……
“也许……是一个窗口。一个站在世界之外,凝视世界的窗口。”
明世皇逐渐意识到,自己本身就是这个世界诞生的,要突破世界的枷锁无异于用手把自己提起来。不论他在做什么,都是基于这个世界而言。他需要一个独特的视角,能够脱离这个世界本身,进而来看待这个世界。
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突破口。
“一个世界之外的视角……”
明世皇想到这里,一下子就明晰了。
那不正是所谓的死而复生者吗?祁无印所寻找的死而复生者。
对于祁无印控制帝宫这件事,他是默许的。因为他需要一个人来帮他做些不干净的事情,祁无印就是这样一个人。
死而复生者,是来自世界之外的人,如果借助他们的视角,是否能找到突破口呢?
明世皇想到这里,果断行动起来。
他知道祁无印把那些死而复生者关押在哪里的,帝宫那座平日里无人问津的古塔。
一片片的脐带阴云迅速向古塔汇聚而去。
明世皇巨大的欲望虚影在脐带阴云的带领下,跨出步伐,无视骆希贤和骆新知的攻击,不断靠近古塔。
“哪里走!”骆新知一声怒吼,力量再次爆发。
天边的赤金花开得更加圆了。这凝聚着他多年浴血战场的杀意之花,在盛放后,迅速凋零,而掉落下的花瓣,变成威力更大的攻击手段,一片接着一片落在欲望虚影的身上,砸出巨大的坑洞,不断有欲望碎片从坑洞之中掉落出来,扭曲的情绪气息落到帝宫的每个角落,落在普通人身上,瞬间就把他们拉入欲望深渊,饱受极致的精神折磨。
整个帝宫哀鸿遍野,凄惨得如同修罗地狱。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虽然这三位都不是神仙,但帝宫里的人都是结结实实的凡人。
骆希贤和骆新知扛得住欲望碎片爆发的情绪气息折磨,但凡人们只会迅速凋零,变成一具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长安城已经被摧残得不成样子了。
如同骆希贤所说,李衍星所付出的代价是一切。
虽然骆希贤和骆新知的攻击十分迅猛,给李衍星的欲望虚影造成的伤害巨大,但架不住成千上万的俗主源源不断地为他贡献欲望之力。
所以,欲望虚影每一次都击溃,都能立马重新站起来,然后继续赶往古塔。
对于李衍星此刻打算做些什么,骆新知和骆希贤已经完全无从所知了。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杀死他。
终于,
欲望虚影终于触碰到了古塔。
密密麻麻的脐带,从每一个角落钻进去,眨眼之间就铺满了整座古塔。
周围回荡着诵经声。
黑色的脐带缠绕住十四个正在地狱幻境中接受惩罚的死而复生者。
通过欲望脐带,明世皇与他们的意识相连。
相连的瞬间,明世皇的意识差点直接崩溃。因为他在同一时间承受了来自十四个地狱幻境的惩罚。
拔舌、火树、刀山、火海……
十四个地狱的十四种惩罚,同一时间在他意识之中爆发。
脐带茧里的明世皇有那么一瞬间,陷入了死亡般的休克。但只是一瞬间,下一刻又恢复了过来。
他全身上下密布着痛苦的冷汗。
两只眼睛瞳仁颤抖不已,心脏的跳动几乎要破开胸腔。
肺部也好似被灌满了水,无法呼吸,无法出气,连带着喉咙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痛苦……突破了肉体所感极限的痛苦……他的精神意志被瞬间击溃。击溃又重聚,重聚又击溃……
期间,他几乎失去了跟欲望虚影和欲望脐带的联系。
骆希贤和骆新知察觉到异常,趁势而为,毫不留情,招招攻击落在欲望虚影身上。巨大的坑洞不断在虚影身上浮现。炸开的欲望碎片覆盖范围从帝宫扩大至整个长安城。
对于长安城而言,下起了一场情绪雨。
雨滴落在身上,便是巨大的精神折磨。
长安城不再是长安城,而是人间地狱。
诗与歌与酒的城池,坠入万丈深渊。
终于,明世皇的欲望虚影被彻底湮灭。脐带茧裸露在外。
骆希贤红了眼睛。她完全不去想其他事了,只想破开茧,将里面的明世皇杀死。
似乎,对她而言,杀死明世皇,就一切都结束了。就能实现她“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人生目标了。
骆希贤浑身狼狈不堪,白色的衣衫早已染成黑红色,一头美丽的长发也好似被火烧火燎过。
她脸上全是血污。
落在地上,握着剑的手颤抖不已。手背上的青筋几乎要爆开。她提着剑,一步步走向死气沉沉的脐带茧。
自由就在眼前……不受控制的人生就在眼前……
骆新知本就清瘦的身形,此刻形同枯槁。他的每一次攻击都在压榨自己的生命。看着女儿走向李衍星,就要完成她人生的终极目标时,骆新知颤抖得说不出话。
这头瘦弱的老虎,大概只会在此刻,才会流露出片刻的真情。
一个皇帝,一个皇后,一个国公。
三个全长安身份最为尊贵的人,厮杀至此,狼狈得像是泥泞里玩过家家的小孩子。
走向李衍星的路,在骆希贤的眼里好似变得十分漫长遥远。
她吊着气,拖着的剑在地上摩擦出火星。
她来到脐带茧面前,举起剑,将其劈开。
欲望碎片爆发,赐予她一场直面的痛苦。
她闷哼一声,面色不变,死死吊住这一口不能散掉的气。
李衍星躺在破开的脐带茧里,眼神呆滞,好似已经死去。但不断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骆希贤看着这个曾无数次对自己微笑的脸,眼中并未闪过半分情愫……
她举起剑,落下。
剑落至半空,却眨眼间变作碎片,随风而逝。
李衍星双眼恢复清明,看着狼狈的骆希贤说:
“希贤,结束了。”
李衍星完好无损地站了起来。
他整个人好似完成了某种蜕变,变得完全不一样了。虚无缥缈的气质,深邃神秘的眼神……他好像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骆希贤无神地看着他。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做什么表情了。
李衍星说,
“你知道刚刚我看到了什么吗?一个壮观的,华丽的世界……璀璨的科技,鼎盛的文明……汽车、互联网、铁路、高楼、枪炮……各种各样我们之前根本无法理解,无法感受的东西。我们的世界与之相比,就像一粒尘埃。那一刻,我是悲哀的,悲哀于至始至终都活在别人建造的猪圈当中;那一刻,我也是兴奋的……因为我看到了无限的可能。”
骆希贤不知道李衍星在说什么。她也不关心了。
她唯一的信念支撑着她最后一口气。“杀了他”、“获得自由”……
她无力地抬起拳头,砸在他的脸上。
虚弱的一拳……以至于看上去像是撒娇。
“看看你悲哀的样子……希贤,做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骆希贤垂目,
“唯独你……唯独你没有资格这么说我。”
李衍星摇头,
“无所谓了。希贤,全都无所谓了。我给你自由,从此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骆希贤听到,却尖叫起来,
“你不能否定我所做的一切!不能!”
李衍星怜悯般的说辞,让骆希贤彻底崩溃了。好似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淘气。
李衍星神情冷淡。他已参破世界的奥秘,已经突破世界的桎梏……这个世界对他而言,不再有任何值得留念的东西。
他看向骆新知,
“新知,你又可以选择一个新人,扶持他登基了。”
骆新知耷拉着眼皮,
“你要去哪里?”
“一个无限的世界。”
骆新知不懂,他只能顺着问,
“我们的世界是有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