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穿过光幕。
如同鱼儿跃出水面,光幕上泛起涟漪,荡起水花般的光点。
光幕之后的世界,是无。
也就是,没有世界。
光幕之后,什么都没有。就像从未被开垦过的原始荒地。不同于任何有限世界,有物质,有承载物质的空间,有各种类型的能量。也不同于概念与具体交杂的虚空。这里,什么都没有,甚至无法用“黑暗”去形容,因为,“黑暗”仅仅只能用来形容“无光”。
这里,是有限世界与虚空,所共同抛弃的地方。或者说,是共同无法接触到的地方。
这个地方干净到,当“世界”怀抱着乔巡,在这里出现时,这里能直接以他们命名了。
不过,“世界”是清楚的,在他们之前,这里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她闭上眼,往前踏出一步。
这里没有有限世界,没有虚空,但是她,“世界”,本身就是一座伟大的有限世界。所以,她在哪里,哪里就是有意义的。
这个无意义的地方,开始变得有意义了。
在她举手投足之间,一个小型的有限世界,如同一颗璀璨的宝石,嵌在了这个“无”的地方。
“世界”随手捏造的小世界里面并没有其他东西,只是一个能承载物体的空间。她将乔巡放在小世界里,又随手在他身边投下一束光,不至于让他只能与黑暗相伴。
然后,她看着乔巡,轻声说:
“宿命的牵绊,是双向的。倘若依红能隔着千万重世界,隔着漫漫无际的虚空,感受到你。那,你当如此……所以,用心去感受吧,感受她的意志,呼唤她,寻觅她定格在有限世界里的灼烈意志。”
她的声音变成一种刺激,刺激乔巡的本能。
即便乔巡早已陷入深层的安眠,亦因为这种刺激,本能地按照她话语里的内容,去呼唤和寻觅。
像是生命诞生之际的心跳。
从无,到虚弱的颤动;
从虚弱的颤动,到勃发的生机;
从勃发的生机,到灼烈的意志。
陡然间,一只眼睛,在光影中,睁开。这竖起来的童孔,还鼓荡着旋涡的疯狂与暴躁。直至望见了乔巡的身影,才逐渐安静下来。
随后,童孔里的旋涡开始倒转。很快,依红便从这只眼睛里生长出来。
她模湖写意的身体,与凌乱的红色长发,立马成为了这临时捏造的小世界里“疯狂”的象征。
“世界”轻轻一笑,
“好久不见,小红。”
依红望着面前这个高大的女人。她并没有见过这个女人,但会用“小红”这个称呼的,只有“世界”和念薇。想也不用想了,站在面前的,便是“世界”。
她问,
“这是哪里?”
“我的小世界中。”
“你的小世界在哪里?”依红的竖童显露出一些暴躁。
“世界”不急不慢地回答:
“有限的尽头。”
依红蹙起细而长的眉毛。她的眉毛也染上了猩红的血色,
“终点?”
“世界”笑着说,
“还好你没把有限的尽头当作无限。”
“我不是傻子,你也没能力抵达无限。”依红转过身,看着静静躺着的乔巡。她伸出手,苍白的手指,在乔巡的脸颊上划过,“不过,你居然知道怎么通过宿命论跟我沟通,也算是配得上你的身份了。”
“世界”说,
“小红,你这么恨我吗?”
依红回答,
“许多事情,你都可以去改变。但你往往选择袖手旁观。”
“世界”垂下眉头,
“可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去改变过呢?亿万斯年的岁月里,我不停地改变,却都是不停地迎来同样的悲剧。我厌倦了,困乏了。”
依红转过身,凌厉地看着她,
“那这次,你为何又要救他呢?既然你觉得改变不了,何不如让他就此沉沦,消融在宿命之中。”
“世界”正欲开口。
依红立马又驳斥,
“别跟我扯什么大道理,我绝对不会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话。你整个人就是虚伪与谎言的代名词。”
“世界”没有因为依红的肆意贬责而生气。她缓声说:
“没有什么别的理由,仅仅是我希望他活着。你呢?”
这句话让依红陷入了沉默。她试图在“世界”的眼中解读出些什么来。但那对清冷的双阳,彷佛是有限世界最坚硬的冰层,根本毫无探索的价值。
现在,事情的主动权,来到了依红手中。
她只要说一声“不想”,随即离去,立马就能让这件事结束。
她看着乔巡安静的睡脸,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回忆,如风吹开的书页,在眼前,一幕幕飘荡而过。
依红仔细想来,自己跟乔巡的每一次相处,都并不快乐。甚至能说,自己就像是乔巡阴魂不散的敌人。一个随时随地都能威胁到他生命的敌人。面对这样的人,会希望他活着吗?
她想不通。她问:
“如果是我躺在这里,而他安好无事的话。他会希望我活着吗?”
“世界”没有丝毫的犹豫,回答:
“希望。他会希望你活着。”
依红眼神变得柔和了一些,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你又不是他。”
“世界”说:
“小红,你跟他的联系,比我要深。你们是有着宿命牵绊的一对人。他希不希望你活着,你比我清楚。你只是,难以去肯定而已。”
依红轻轻拨开遮住乔巡眉头的流海,
“过去的我,一直认为,他能让我长大。从一个不知‘活着’为何物的,行走的血肉,变成有思想的活人。那时候的我,只是单纯地觉得,这样一个充满了神秘过往与未来的人,一定能让死水般的生活,沸腾起来。我的确因为他而成长了,他的每一次进步,都让我对自己更加了解。但我始终无法去诠释,我们到底是何种关系?有些时候,我能想明白。倘若我在寻找我的过往,在不停地迈向陈旧与枯萎,便是他,承载着我脆弱的未来。”
“世界”悠悠说,
“许多人都觉得乔巡是个薄情寡义的人,是个能随时丢下任何事物,不顾一切去探寻自我的人。但在我看来。他并不像大多数人所想象得那么坚强。他会为情所困,惧怕孤独,念旧,要面子,渴望无所事事的轻松生活。我常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追寻无限,他的回答总是‘或许抵达无限了,就能实现愿望’。但当我追问他的愿望时,他却不肯回答。”
“你觉得,他的愿望是什么?”依红问。
“世界”摇头,
“猜测一个人的愿望,是无意义的事情。”
依红不再说话。她望着乔巡许久。
在这空旷的小世界里,在这没有任何意义的“终点”里。
最后,她稍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该怎么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