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在宽广到令人发指的通道中呼啸而过,舷窗外是因高速移动而模糊不清的光怪陆离的合金墙壁,我们已经在星舰内前进了十几分钟,潘多拉姐妹就在前面不远处担任开路先锋,两个小家伙显然觉得刚才那些呆呆傻傻的防空炮打起来不够过瘾,现在热切期盼能出现千八百万的终结者拦在自己面前,我不理解两个看上去粉嫩嫩的小萝莉为什么会对拆东西有这么大的兴趣,就好像我不理解为什么这个通道里没有一个敌人一样。
这里是进入通道之后的第三个分支“回廊”,周围的空间比一开始已经窄了很多,但还是有将近五百米的宽度,我们两侧是高耸的合金墙壁,墙壁上有无数闪烁着微光的支架,支架上则挂载着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的单兵战机或者突击舰,它们所处的状态就好像是即将面对一场战斗,所有战机都位于发射位置,一半战机的引擎封闭口已经打开,而所有的突击舰下方都解除了限制锁,我能想象只要这通道中回响起一个嘹亮的防空警报,四周这些密密麻麻的杀人机器就会如同一层层从墙壁上剥离下来的蜂群一般蜂拥着布满周围的空间,然后冲向上千公里之外的太空,这种猜想给了只有十几艘小型飞船的我们一种非常强力的刺激感——但事实上,虽然这里所有的战机都保持在即将发射的状态却没有一个出击的,弹射支架的占用率达到百分之九十八,几乎每一个支架上都有一个蓄势待发的战机或突击舰。
现在我百分之百可以确定复仇军在撤到影子空间里面之前进行过一次大战,然而有个问题却让人困扰:为什么这些飞船会在这些支架上维持弹射前的最后一秒状态却没有动弹?
假如战歌号是一座已经停止运转的古代遗迹这还好解释,因为遗迹里面的东西是不会有人开动的,但这里明显是个运转正常的星球战舰,它直到现在还在孜孜不倦地给我的天体系统舰队添乱,那么一个正常运转的星舰中出现这样一个好像遗迹一样停止运行的弹射通道就不正常了。就好像一个住着人的房屋,其客厅正中间的桌子上却挂满蜘蛛网和灰尘一样违和——当然要是屋子里住了个死宅那说不定还解释的通。
“这座星球战舰的情况有点奇怪,”我通过精神连接和位于外太空的姐姐大人交流着自己的所见所想,“它没坏,但里面有很多地方好像已经很长时间没运行过了。”
“里面震动厉害吗?”
姐姐大人很关心地问了一句,我莫名其妙起来:“啊?”
“看来最起码它的‘减震’还好,我已经撤走力量了,现在整个恒星系乱成一团,战歌号倾斜了九十度,现在横着转呢。”
我:“……”
在诡异的“安全”状态下,我们通过了长达一千多公里的战舰堆栈区,前方是处于封闭状态的内层防护圈,突击舰已经无法通过,穿梭机倒还能前进,但我觉得那不怎么保险,于是命令全员离舰,几百名精锐装甲蝎咔哒咔哒地在一个被复杂的管道和机械装置隔离开的开阔地上活动着关节,她们的小队长则将飞船收到了随身空间里。
潘多拉和维斯卡降落在我身旁,两个小家伙脸上带着浓浓的失望,显然一个空荡荡的“鬼”基地没能满足她们的开炮欲望。
“没有复仇军士兵,也没有哨戒炮,”维斯卡嘟嘟囔囔地说道,一边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已经变成了一根闪烁着蓝色光芒的刺针,她将刺针插入附近的一条缆线中,摇摇头,“警报系统还在运行,但没有任何信息流动,它好像自己锁定了自己。”
根据珊多拉提供的星舰结构图,在穿过这一千公里的战舰堆栈区兼第一至第七防御装甲层之后我们就等于真正进入了战歌号的腹地,它和我们那些单纯地用一堆武器和反应堆堆积起来的星球战舰截然不同,有着十分复杂的内部结构,它的“地壳”和“地幔”融为一体,由七层高强度装甲和复杂的战舰堆栈区构成,在这一层中还有大量用于给舰队提供后勤补给的战争工厂以及飞船维修站,我们是沿着一条紧急弹射通道进入的,这条通道绕过了很多战争工厂和空白舱段,让我们最大限度地避免了和复仇军的大股部队正面遭遇,但现在看来,这多少有点多此一举。
“这里是内层防御圈的入口。”再度确认了一遍周围设备的编码和珊多拉提供的结构图的对应关系之后,我指着前面的一道闸门肯定道,那道闸门看上去异常宽大而且厚重,表面浮动着一层淡蓝色的能量光晕,闸门两侧是裸露着管道和线缆的墙壁,那些裸露出来的黑色管道和机械结构与闸门对面的银白色合金走廊形成了明显的对比,显然这里就是外层防御圈和内层防御圈的分界线了。
“潘多拉,有办法破解这个闸门么?”
我看了看正保持着木然的表情在自己身旁神游天外的一米二小妹,满怀期待地问了一句,后者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开始往闸门上贴空间内爆弹。
我当场冷汗就下来了,一把将这个除了爆炸之外什么都不考虑的小家伙拽回来,刚要开口教育,只听得耳边“轰隆隆”一声巨响,目瞪口呆地循声望去,维斯卡正扛着冒烟的对舰幽能炮对眼前刚被轰出来的大洞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唔哦,看上去比预想的要脆弱呢,是因为没有展开力场么……”
我:“……”
算了,即使看守这里的是希尔维亚,这动静也足够把所有哨兵招呼过来了。
“对面是无重力空间,”一只装甲蝎向被炸开的大洞扔进去个探针,简单分析了一下,“能量流动很晦涩,干扰很强,探针失去联络了。”
“小心点,一起进去。”
我低声说道,然后一马当先地进入了那仍然在冒烟的大窟窿。
说是窟窿,实际上这更像是一个隧道,尽管只是一道闸门,这层屏障也达到了惊人的数百米的厚度,假如不是维斯卡用的是专门给永恒级这样的母舰开血瓢的贯通性武器,而且她的深渊能量有超强腐蚀性的话,恐怕要打穿这夸张的装甲层也足够让人头疼了。装甲蝎的机械节肢在金属通道中快速移动,产生的嘎吱嘎吱声引起了回音,将气氛推到更加诡异的层面,这地方太奇怪了,明明是复仇军的重要要塞,而且之前(甚至现在也是,尽管我们身边十分安静,可从天体系统舰队传来的消息却表示战歌号仍然在持续不断地发动者类法则打击)也一直在全力发动攻击,但怎么被姐姐大人一番折腾之后就跟脑血栓一样没动静了呢,而且从登舰到现在,我连对方一艘处于激活状态的护卫舰都没……
心中不断思索着,我已经穿过了裂口,身体骤然一轻,自己便进入了一个非常宽广而阴暗的星舰空间,眼前是一大片在黑暗中影影绰绰不知多少的巨型梁柱,以及在这些黑色影子之间微微闪烁的无数暗红色光斑。
身上的汗毛一瞬间根根直竖,每一个细胞开始发自细胞核地哆嗦,我几乎要指天画地地大吼一声我靠——这个想法在两秒钟后变成了现实。
“我——靠啊!!!撤!!!”
舰队,尼玛内层防御圈里面等着我们的是铺天盖地密密麻麻数不胜数的舰队啊!
所有装甲蝎瞬间便跃迁到了我身边,支撑起联合护盾来保护她们的陛下,但我比她们更快一步地张开了更加强大的虚空护盾,于是也不知道是谁在保护谁,维斯卡和潘多拉姐妹同时掏出了武器并开始召唤浮游炮,做好了硬仗的准备,但就在我已经准备好迎接铺天盖地的炮火洗礼之后,预想中的攻击却没有到来。
“哥哥,它们只是在看着。”
维斯卡困惑地跑过来拽了拽我的衣角,一边用手中的巨大炮筒指了指远处黑暗中闪烁的红色光斑,现在可以明说了,那些红色光斑其实是无数大大小小的帝国飞船的散热栅格——散热栅格是红色的加热状态,只说明一件事,战舰已经开始运行了。
当进入内层防御圈之后,我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空旷而黑暗的空间,这里没有重力,也没有预料之中的明亮舰内灯光以及错落有序的帝国基地,视线之中只有无数异常粗大的黑色“管道”,它们纵横交错,以毫无规律的方式编织起来,布满了整个空间,它们的形态就好像某些植物在干枯之后留下的内部网络,比如丝瓜,配合上整个空间的阴暗色调,战歌号的内部呈现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诡异场景,珊多拉提供的结构图里对这层空间有所标注,但一开始我并没看懂这里复杂的网格图画是什么意思,现在我知道了——战歌号的深层地幔就是如同植物内网络一样的结构所编织成的海绵体。
而在这空前巨大的、一个空洞就有几十公里宽广的海绵体中,几乎停泊满了大大小小的复仇军战舰!每一艘战舰都静默着,散热栅格却散发着暗淡的红光,表示它们并没有打瞌睡。
我承认,在一分钟前,自己被深深地吓到了,而且我们每个人都被吓到了。
明明已经感应过,前方没有高能量反应,结果一露面还是遭遇了被千百万艘战舰围观的窘境,或许这是这个空间中弥漫的某种干扰在作怪,它隐藏了空间内潜伏的战舰的能量波动,甚至瞒过了我的精神力侦查。
然而在开头被吓了一跳之后,很快我们就发现了情况不对:眼前深沉黑暗的空间中静静蛰伏的无数战舰并没有发动攻击的前兆,他们显然处于激活状态,表面有暗淡的光芒不时闪动,如同黑夜里的狼群,然而就和维斯卡说的一样:它们只是在看着。
一个装甲蝎小心翼翼地跳上身旁的一根看起来至少有上百米粗的巨型管线,沿着它飞快地滑行到最近的一艘小型护卫舰旁,用尾巴尖轻轻敲打了一下战舰的外壳。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传入耳中,所有的战舰仍然静默着看着我们。
“没有数据流动,所有的战舰都在待机,”装甲蝎沿着管线哧溜溜地滑了回来,“它们好像是不久前才启动的,但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乘员。”
“继续前进,尽量别碰这些东西。”
我想了想,还是坚定地点点头。
我们飞快地在这诡异的昏暗空间中冲刺着,那些遮天蔽日的立体网络状管线和填满整个空间的复仇军飞船在身旁不断掠过,如同一群抽象主义的黑暗雕塑,来自战舰群的暗淡红光和那些巨型管线上不时游走的蓝光是这处广袤空间仅有的光源,在弥漫四周的淡淡雾气中,这些光源看上去充满惨淡的味道。
所有人都护盾全开,我甚至做好了随时切换到虚空模式的准备,这样一旦周围的飞船启动至少我能带着大家一起冲出去——当然,那样任务就失败了。然而什么都没发生,在古怪而令人不安的沉默中,我们最终靠近了一个硕大无朋的球形机械体。
这里应该就是战歌号的核心,珊多拉提供的星舰结构上标注着这个地方,它是一个半径两公里左右的装置,我们面前这个其实是这个核心的外壳,外壳下面才是战歌号真正的“心脏”,一套强大的数学规律修改设备。
眼前的巨型球体泛着铁黑色的金属光泽,表面密布着让人眼花缭乱的机械结构和能量纹路,那些能量纹路沿着统一的方向不断涌动,如同一只正在呼吸的巨人心脏。之前众人所穿过的那些纵横交错的巨大管线在这附近的空间中逐渐汇合,并最终连接到眼前的巨型核心表面。这些动辄百米直径的管线就好像巨大的树干,上端分叉出无数的枝桠,延伸到无止境的黑暗中,又好像交织的血管,而我们脚下的就是心脏。
那些密密麻麻的复仇军战舰已经变成遥远“夜空”中一片模糊不清的暗红色云朵,现在看上去它们可爱多了。
“珊多拉,我们已经抵达战歌号核心,半路上到处都是复仇军的战舰,都被激活了,但没有一个对我们发动攻击……恩,没事,现在眼前这个大铁球该怎么破?它没有入口,四周都是管道,看着跟个海胆似的怪渗人的……嗯嗯,刚才潘多拉向给上面粘炸弹,维斯卡在埋地雷,都让我拦下了……”
珊多拉那边好像战斗仍然很激烈,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根据信息链路中反馈的幽能死星连续三次的“震怒”攻击数据,我猜测复仇军的回防舰队已经开始自杀式冲击了,战歌号对天体系统舰队的干扰已经越来越严重,在大量数学规律被修改,只能依靠战舰自身的动力来维持周边空间法则稳定的情况下,天体系统舰队浪费了大量本可以作为火力和护盾的能量。珊多拉听完了这里的情况,飞快地说道:“在核心附近有一套备用的超时空供能装置,是个巨型棱柱,它连接着位于空间褶皱里面的巨型幽能井,摧毁那个棱柱会引发连锁反应,战歌号的核心是类法则设备,在失去能量供应之后它会自我塌陷到一个随机的现实结果中,然后整个星舰就完了。你们要尽最快的速度撤出来,核心开始崩溃之后最多有十分钟时间撤离,否则你们会被吸到虚空里。”
“也就是说,战歌号就完蛋了是吧?”
我皱着眉头问道。
“当然,”珊多拉飞快地回答,然而心灵相通的她立刻就想到了什么,“等等,阿俊,你不会是想……”
“怎么才能进入这个核心,”我知道有些事情是瞒不住她的,“我想让它停机,而不是炸掉。”
“那很危险,而且几乎没有成功率,”珊多拉耐心说道,“那层屏障自从设计之初就没有预留可以打开的出入口,因为战歌号的核心是非实体的,它可以自我修复,而且还是一个纯粹的资讯扰动源,任何未经许可的信息穿透屏障之后都会引发海量的资讯潮汐,所有物质都会被删除……”
“哥哥,打开了!”
维斯卡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循声扭头,看到她和潘多拉一人扛着一把巨大的斩舰刀(可能是跟某个蝎子借的),而她们身后,是一个已经被开出个大窟窿的管道,管道上的能量纹路受到了阻碍,在那数米见方的大窟窿附近形成了耀眼的光环,而我能感觉脚下的“地面”正在微微颤动,显然核心已经开始暴动了——潘多拉姐妹的行动力果然厉害,一听说屏障上没有留开口,她们就自己制造了个开口。
“阿俊?阿俊?你那边怎么有干扰?”
“哦,没事儿,可能是核心快爆炸了——就这样,一会再联系。”
我急匆匆地说完,不等珊多拉回答就挂断了通信。
“哥哥,真要进去?”
维斯卡有点担心地拽着我的衣角,但很快她就拽不到了:因为我已经进入了虚空状态。
嗯,没错,就是那个没脸没皮没衣服的炭头形态,当然现在的情况比原来好点:我成功弄出一个鼻子,就是位置不太正。
因为珊多拉的提醒,我觉得还是这样进去保险点。
“你们在外面等着,我让那东西停下来,这应该用不了多久——再高级的资讯也不可能比虚空还高级了吧。”
“但是,这很危险,万一它没有停机而是爆炸了怎么办?”维斯卡红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这边,“虚空形态也不是绝对无敌的吧?万一真的有东西能伤到你呢?”
“没那么容易,”我打算笑一笑,后来发现自己没嘴于是作罢,然后迈步走向两个小丫头打开的“入口”,“毕竟,她就剩这么点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