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知道导师当年的事情,”阿奴丽丽低下头,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很用力,“只希望……不要让他这么多年的赎罪白费,好么?”
我露出一个尽可能宽和的笑容,拍了拍阿奴丽丽的肩膀:“给我们一个传送许可——这样,帝国就不是闯进去抓捕,而是走进去把他带出来,你明白我的意思。”
地心避难所还在原来的老地方,这座巨大的钢铁都市曾经是一座太空中的战斗堡垒,不过在一千年前的战争中它已经严重受损,被改造为地心避难设施之后便失去了离开这地方的能力。阿奴丽丽为我们打开了传送权限,不过她没有跟着过来:她大概是不想看见自己的导师被抓捕的一幕吧。
只有我们几个来到了地下基地,沿着熟悉的路线穿过外层区,内层区那座环形城市和上次见到的时候已经截然不同。
城市的建筑仍在,但现在已经空无一人,避难所中的所有人都已经回到地表,现在这里是一座彻头彻尾的空城,原本城市上空繁忙的飞行器如今一个不剩,围绕城市的大运河中,水流也已经静止,迎接众人的只有四面八方吹来的空旷而孤寂的风。应该是这避难所最后的主人知道离开的时候已经到来,现在城市的能源系统正在逐渐停机,环状都市以顺时针关闭灯光,一点一点黯淡下来,我们看着这渐渐入夜的地心城市,感觉一个苟延残喘了一千年的巨兽正在逐渐步入死亡。
当我们来到核心区上空的时候,天空的投影设备也停止了运行,伴随着一阵响彻天地嗡嗡声,我们上空数公里处那湛蓝的天空闪烁起来,随后消失不见,露出的是灰黑色的金属顶棚——这个避难所的真正面目,一个古老而陈旧的钢铁残骸。
我们在核心区的主控制室找到了图拉佐——事实上,是他把众人接引到这里的。
足球场般宽阔的主控制室仍然灯火辉煌,这里是避难所唯一还没有切断能源的地方,曾经最繁忙的地区现在也是人去楼空,所有操作终端都在自动运行,一个个投影画面正在顺次切换到待机状态,图拉佐就站在最中央的控制塔下,他听到身后传来声音,转过身对我们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声音很平静:“请稍等一下,我还有最后一点工作。”
我们在一旁静静等待,看着图拉佐亲手关掉这里的所有设备,最后,他的手放在控制塔前的一个金属圆柱上,停顿了一下:“一千年前,我在这里启动了钥匙……”
金属圆柱被旋转一周,缓缓拔出,从四面八方传来能量降频的嗡鸣,主控制室的灯光暗淡下来,一种橘红色的待机灯光代替了正常的照明,始终从地板下传来的微弱震动感也终于彻底停止。
“现在它可以下班了,”图拉佐转过身来,举起手中的钥匙,“我可以带着这个么?权当是个纪念。这座避难所会在一个小时后熔毁,我能留下的只有这个了。”
“当然,”我点点头,“你还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
“没了,这里的一切本来就都不属于我们,我们占据这些东西太久,是时候清清白白离开了,”图拉佐慢慢吐出口气,来到我们面前伸出双臂,“给我戴上锁链吧,抱歉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其实你用不上那东西,”浅浅忍不住嘀咕起来,“你又不会跑……我感觉怪怪的。”
“戴上吧,我好受一点。另外,离开的时候……我希望见见外面的人。”
这不是个过分的要求,尽管可能会引起一点骚动,但我们还是点头答应。
传送到地表的坐标是在阿奴丽丽身边,在她身后已经聚集了上百名反抗组织成员,这是这一区域她能找到的所有战友。当我们和戴着束缚锁链的图拉佐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四周一片寂静。
图拉佐抬头看着地表世界的天空,耸耸肩:“好久不见。”
“导师……”一名反抗组织战士忍不住上前,似乎想做点什么,但图拉佐摆摆手阻止了他:“回去,你还有任务——我也有。”他举起胳膊示意那道散发着微光的锁链:“这是我自愿的。”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反抗组织的士兵,在他面前,是占据了大半视线的平民们,这些曾经的奴隶带着讶异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带着枷锁的梅洛瓦人,随后很多人想起了他们从反抗组织中听说的事情,复杂的视线从四面八方袭来,其中有一些视线带着友善,但也有充满愤怒和敌意的注视,图拉佐对此浑然不觉,他默默环视着这些伤痕累累的民众,然后——
他跪了下去。
缓慢而坚定,老人跪在初获自由的奴隶们面前,随后深深俯下上半身,戴着枷锁的双臂落在尘土上,额头紧贴着锁链,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陷入寂静。
奴隶们和反抗组织的战士们都骚动起来,但让我感觉意外的是,上前将图拉佐扶起来的却是一直板着脸的潘多拉,她扶起老人,灰白色的眼睛没有焦点地落在对方身上:“走吧。”
老人在这一刻终于如释重负,他带着发自内心的笑,看着手中的锁链:“现在,我终于自由了。”
是的,自由——在我们身后,是无数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奴隶,他们刚刚获得自由;在我们身旁,是带着枷锁准备前往帝国法庭的老人——
他也刚刚获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