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逆一声冷笑:“他都元中了,连这个都忍受不下了,还不如不活算了。”他自己可是炼气开始,就被昭明折腾,他都忍下来了,徐正有什么理由忍不了。
好吧,灵玉不得不承认,这个理由很正当。
天池峰顶,还在清晨的薄雾笼罩下。
又到了一个月一次的讲道时机,方明章迈着稳健的步伐,踏上峰顶,向灵玉揖了一礼,在巨石下面盘坐下来。
那几位同门,都不在了。结丹早的那几个,已经另外寻了洞府居住,刚结丹的那个,还在密室里稳固境界。可让方明章好奇的是,来听道的不止他一人。
一名青年,坐在离他不远处,闭目养神。此人已是结丹圆满,因此,方明章给灵玉行过礼后,向他欠了欠身,坐得稍后一点,以示敬意。
真是奇怪,这位穿的是太白宗的道袍,可他在天池峰快五十年了,都没有见过这个人。到底是宗门哪位真人?
“今天来讲两个凡间的故事。”灵玉手撑下颔,很随意地说了起来,“在我出身的下界,史书上记载了这么两个故事。第一个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凡人国家的皇叔。这位皇叔是太宗皇帝亲弟,天下初定未久,太宗皇帝病重,皇叔曾以册告天,愿以身相代,将册文藏于金滕之匮中。后来,太宗皇帝故去了,新帝年幼,尚无法主持大局,这位皇叔挺身而出,抱着幼主,朝见众臣。因为有他的震慑,无人敢起异心,幼主安安稳稳地长大成人。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个皇帝,一个权威。有人散播流言,说皇帝有夺位之心。年轻的皇帝逐渐对自己的皇叔产生了戒心,这位皇叔不得已退出朝堂,远避他乡。后来,雷电劈开了金匮,皇帝看到了那篇册文,才知道自己误解了皇叔,将他迎回朝中。这位皇叔,被后人称为圣德公,列为人臣楷模。”
“第二个故事,说的是一位权臣。这位权臣家世显贵,族中多为声色犬马之辈,惟独他为人谦恭,礼贤下士。好家世加上好名声,他的官越做越大,名声也越来越响亮,逐渐被称为当代圣德公。后来,他大权在握,开始排除异己,诛杀政敌,就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放过。终有一日,他篡位了。”
故事说到这里,灵玉停下来喝了口茶,问方明章:“有何感想?”
方明章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道:“有些人,你所看到的,未必是他的真面目。倘若那位皇叔的祷告册文未被发现,也许人们记得的,就是他野心勃勃,欲篡幼主之位。而那位权臣,要是早些故去,恐怕又是一位圣德公,为世人所赞颂。”
说完,方明章困惑地问:“师父,您想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吗?”
灵玉轻笑着摇头:“为师只是想说这两个故事而已。”
方明章当了她几十年的徒弟,清楚灵玉的性格,知道她这里不会有标准答案,便又仔细思索了一会儿,继续道:“依徒儿所见,这两位之前的名声未必是假的。就算初时,皇叔的祷天册文为真心,后来见新帝年幼,说不定也起过取而代之的念头。至于那位权臣,初时谦恭,后来篡位,也不是不可能。说不定掌权之后,慢慢生了权欲。”
灵玉含笑道:“今日讲道到此为止,你慢慢体会吧。”
方明章没有任何怀疑,起身施礼离去。
他知道灵玉的习惯,有时兴起,会讲上大半天,没什么兴致,就随便讲两句,两者都很正常。
等到方明章离开,灵玉慢悠悠饮了口茶,问那位青年:“孝玉,你觉得呢?”
这名青年,正是程孝玉。当年莲台之会结束不久,他就晋阶圆满了,四十多年过去,还未结婴。
程孝玉睁开眼,抬起头:“在师姐心中,我到底是那位皇叔,还是那位权臣?”
“我怎么知道?”灵玉给了个非常标准的答案,“重要的是,在你自己心中,你是谁?”
程孝玉沉默了许久,道:“师姐觉得,我也不曾看清过自己吗?”
灵玉长叹一声,眺望着远处的青山碧水:“孝玉,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情景吗?”
“……记得。”程孝玉轻声道。就是那次相遇,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你觉得,当初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是否同一个人?”没等程孝玉回答,灵玉抬起手,阻止他说话,“不用告诉我,我不是在暗示你任何事情。你把这个问题,放在心里仔细地想一想。”
程孝玉果然闭上眼睛,静心思索起来。片刻后,他睁开眼睛:“是同一个人。”坚决的语气。
灵玉便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心中还有那么多的犹疑?”
“犹疑……”程孝玉喃喃地重复。
“这不是你渴望的生活吗?你希望有一个光明的身份,能够叫出口的名字,可以亲近的亲友长辈。你明明都得到了,为什么反而犹疑了?”
“我……”程孝玉直觉地想要为自己的辩解,可张开口,却发现自己辩解不了。
“有些人不了解别人,而有些人,连自己都不了解。你过着自己渴望的生活,却在内心怀疑现在的自己是假的,你连自己都不相信,又怎么能坚定道心?”
程孝玉半晌没有说话。
他追寻了十几年,都理不清自己的内心。明明一切都好,为什么不敢迈出那一步?明明他什么都有,为什么这么害怕?他害怕失去的,到底是外物,还是他自己?
“还记得我让你挑选名字时,你的选择吗?”灵玉静静地道,“笑,孝,你选择了孝。笑是为了自己,孝是为了他人。从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选择了自己的方向。你害怕真实的自己,与渴望的自己是两个人……我只能送你一句佛门之语:身在地狱,心向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