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您提出的证据终究只是一个假设。
若依子真如您所说拿不出证据,却也足够了。可惜,依子不但有证据,还有确凿的证据!首先,容我来证明国王陛下确实死于福大命大之手。”
曲芸说着,将先前在众目睽睽下从酒瓶碎片底部取出的凝胶状物体展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老板定睛一看,顿时亡魂皆冒。
“祭司大人应该清楚,我们这些应选者身上都会带有一个每个人都不同,足以鉴别身份的纹身。霄德治的纹身在手背上,这些天想必总会有动物见过吧?
如果没有动物能作证这个纹身属于霄德治,那么也无所谓。因为事实会告诉我们,第一,霄德治再也不会出现了。第二,这个纹身连通着一个空间。
虽然拉马克徽章除了本人任何人也无法使用,但依子以为这样的东西在这个世界应该不会找到第二个,我说的对么?祭司大人?”
曲芸胜券在握,因此起了借机试探的心思。与此时的推理秀无关,她想看看这些被称为“世界神”的存在到底能对游戏机制干预到什么程度。
然而蓝马羚并没有试图从徽章中取出什么东西。它只是接过碎块,稍作感应后直接答道:“这确实是一位应选者的拉马克徽章。”
曲芸没能试探出什么,但至少自己的推理得到了比预料中更加明确的证实。毕竟这个世界一共就这么几位应选者,其余活能见人死能见尸,根本容不得老板诡辩。
但老板显然还是不死心,争辩道:“就算我们副团长确实死在了这里,难道就可以证明是他杀死了国王?”
“确实可以!”曲芸斩钉截铁打断了老板的狡辩:“如果霄德治像蓝枫一样,只是潜入了外面的书房,然后被披毛犀侍卫长在暗中斩杀,那么他的任何一块尸体碎片都绝不可能出现在当时紧闭的卧室大门这边!
这片残块会出现在这里的唯一可能性就只有一个!霄德治在被斩成碎片后并没有立即死亡,他在死前控制带有徽章空间的这块身体进入了卧室,并从徽章中取出王子交给它的毒药对黄喉树懒国王成功下毒!
当一切不可能都被排除后,哪怕真相再离奇,也一定是真相。”
虽然离奇,但却是相当有力证据。蓝马羚第一时间理解了曲芸的思路,而后续随着在场诸位逐一想明白,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袋獾王子的身上。
面对显然比毒酒一说更确切的推理和证据,袋獾王子皮毛开始被汗水浸湿。只是,这终究还不是致命的一击。危急时刻它心思电转,立即找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假设你说的都是真的,也只能证明霄德治在死前潜入了父王的卧室。却并不能证明他活到完成了下毒!因此,同样也不能证明父王没有死在我的毒酒之下!
就算我真的曾经雇佣福大命大行刺,你又怎么证明这不是我故布疑阵呢?毕竟,父王只要死在我的毒酒之下,就是我杀的。其余这些人参与行刺国王却没有成功,拉去砍头便是,与本殿何干?”
“你!”老板一心想着自己退路无忧可以放手与音乐家一搏,却没想到自己始终就没有逃离过危险的旋涡。听到袋獾王子如此轻易把他卖出去,老板也是彻底慌了。
曲芸笑着摇头:“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王子殿下,难道你还想不到依子为什么有自信证明你一定没有亲手杀死国王吗?
大祭司殿下,笑猫头鹰侍卫长,敢问王子在墙外被擒后,是否始终处于被监视的状态?”
蓝马羚和笑猫头鹰皆是十分肯定的点头。以它们的境界,袋獾王子在监视之下绝不可能做出什么小动作。只是……
所有动物面面相觑,没有人明白曲芸的意思。只有袋獾王子在沉思稍许后猛然一惊。
看着袋獾阴晴不定的表情,曲芸笑道:“想到了,对么?证据就在你自己的身上!此时此刻,你正带着一件如果曾在送给陛下的酒里下过毒,现在绝对不会出现在身上的东西——蓝蛇小姐的毒液!”
蓝马羚那张令人毛骨悚然的面瘫长脸盯向袋獾王子。如果王子拒绝承认,它将负责检查。现在它没有动手,便是为王子保留了最后的尊严。
以王子狡兔三窟的作风,事先让巨鬣狗将军从蓝蛇女仆那里弄来毒药为了抹黑鼠兔公主的形象。它当时游刃有余,多年的策划让它备有多种应变方式,下毒恐怕绝非其中最好的一招。
因此曲芸下了第一步棋——打草惊蛇。她带着鼠兔公主猝不及防去见国王,逼迫王子做出应对,舍弃大多数无法立刻应变的计划,选择使用蓝蛇女仆毒液这一招。
这当然在曲芸的计划之中,因为袋獾王子低估了尹熙颐的能力,早先掩人耳目的计策弄巧成拙,让曲芸得知了巨鬣狗与蓝蛇女仆骗取毒液的详细情况。
在袋獾王子匆忙应战赶赴王座大厅时,它的选择就已经不多了。它带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顶级果酒,但绝对不可能冒险在其中下毒。
要巨鬣狗将军去偷取毒液,总不可能连解药都留下好几份的。袋獾王子当着国王的面喝下毒酒时候再解毒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如果王子没有打算使用蓝蛇女仆的毒液,就绝不会发生巨鬣狗将军去骗取毒液那样一出戏。
因此,这时候它就一定把毒药带在身上准备伺机下毒了。
由于被迫应战,王子把毒液带在身上恐怕原本就没打算能够成功下毒。它只是判断曲芸敢于此时出手一定有成功谋杀的把握,带上毒药就是为了在曲芸得手后故布疑阵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
之后发生了超出双方预料的情况,袋獾王子是被曲芸设计坑在了魔法平台,而曲芸则是无法获得预先安排好的真实情报。
没有机会与尹熙颐串通,曲芸始终无法百分百确定前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有蓝马羚这样一尊世界神一直跟在曲芸身边,尹熙颐也绝不会冒险试图说出黄喉树懒之死的实情真相。
只是,曲芸断定被她事先布局坑到无法亲临现场的袋獾王子也注定像她自己一样不了解实情。
因此,它必然会将毒液带在身上。而蓝蛇女仆的毒液辨识性极高,袋獾王子失去了任何开脱的可能。
显然,事实证明了曲芸的推理是正确的。当然不是指黄喉树懒的死因,而是指袋獾王子身上的致命证据。
尘埃落定,袋獾王子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失败。而第二天曲芸在确认了游戏胜利后携全团心满意足地观赏了“因违背传统雇佣他人行凶”的袋獾王子和“因干预王国内政,刺杀国王”的异界贤者福大命大一行人被处刑的仪式。
被老板自己亲口确认为应当归属曲芸同伴的蓝枫自然置身事外。她目送自己曾经珍视过的团长和同伴走向末路,面色如平时在学校被冠以的“冷美人”之名一样平静。
整个过程曲芸都在身边握着她的手,她明白蓝枫平静之下的痛。
但一切终究过去了,那张先前花费了几乎全部积蓄购入的黑色小卡片会让蓝枫从下场游戏开始彻底成为团队的一员。云裳仙府的温柔终将治愈她。
“你救了我,谢谢。”回去居所的路上,蓝枫这样说。她面色平静,完全敛去了内心的波澜。事实上,与其说波澜,倒不如说无所适从。
当人生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后,比起沉浸在事情本身的震撼中,我们往往会被生活的改变影响更久。
曲芸会心一笑:“你先救我的,该我道一声谢不是么?而比这更重要的是,谢谢你带我进入这绮丽的世界。”
随后的晚餐中曲芸向没能亲临最终对决的诸仙子讲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尹熙颐听完咋舌:
“光听你编的天花乱坠,就连当时在场的我都差点要信了。话说你就不问问那头黄喉树懒真正是怎么死的?少了好奇心可不像我们的芸芸啊。你真的清楚么?当初你叫我看情况允许的话顺便杀了它的任务,人家可还没有完成呢。”
她话里有话,带着一种十分诱人的语气试图撩拨起曲芸的好奇心。
“大概能猜到,你保证它就这么死掉后我们有把握扶伊犁鼠兔公主上位,它就自愿饮下你带去的毒液了吧?至于王子的那瓶无毒佳酿,八成只是陛下服毒后顺口饮下。
人生尽头,总会有些长期习惯的事情想要最后再做一下,不是么?”曲芸轻松笑道。
尹熙颐:?!!
虽然早已习惯曲芸神机妙算,但是这次自己亲历了离奇的事件,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曲芸怎么可能猜到的。说实话,就连她自己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当时黄喉树懒国王为什么会这么做。
曲芸看穿了尹熙颐的心思,解释道:“我讲给它们的推理中,可没有提到你这个始终在场的存在。若是你在场的事情暴露了,那么霄德治就算真的只剩一小块身体还能下毒也不可能得手不是么?
事实上,如果没有国王配合你在你走后五分钟才饮下毒药,你也根本不可能确立关键的不在场证明。
所以实情显然是披毛犀斩了霄德治,以为蓝枫是唯一的闯入者,而你凭借自己的能力一直隐藏在它眼皮底下,等它把蓝枫抓走后去见了里屋的老国王。”
“好好好,你什么都知道。说起来当时一片漆黑,我都没反应过来和自己交手的家伙就是那个霄德治。
我当时其实已经落在下风,却不想他听到有人上楼就不顾一切杀了过去。现在想来,肯定是以为你用什么办法把守卫支走了我才会出现在那里,把披毛犀当成是咱们的人了。嘻嘻,这货死得够冤。
那既然你一早就都清楚了,不知先知大小姐是否可以赐教一下,那头树懒为什么会像你事先跟我说的一样心甘情愿答应自杀呢?”尹熙颐实在好奇,激将道。
曲芸毫不介意,顺口答道:“你们都以为它只是一头疾病缠身神志不清的老树懒么?想一想一开始见面时的情况吧!
‘跪……来得好快啊’?
‘杀……东西’?
这么巧合的大喘气不觉得很假么?想想吧,一个自古传承继任者杀死父皇才能上位的世界里,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老王难道会想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算它真的一时没想到,在见到我们这些‘异界贤者’时也该全明白了。
有人正在谋划杀死自己取而代之,而这个人百分之百就是它的袋獾王子。
不,这不是一只老树懒的随意胡言,而是精心设计的装疯卖傻。
第一句明显是一个试探。想必它早在我们到来前就对福大命大做过同样的事情。而以那位将灵魂都出卖给使徒的‘老板’此时的心态,想必他会选择口是心非地直接下跪。
而那样的举动,看在老树懒的眼中就一定会说明一件事,他们与自己的袋獾儿子是一路货色。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有意’下令杀死后来袭击我们的惑影。
很显然,这位树懒国王在这自古遵循丛林法则的动物王国中自身就是一个异类。比起一心只想杀死自己的儿子,它更希望把王位传给到最后还在关心自己的女儿。
而我试图阻止惑影被杀的举动,则让它因为误会而‘确认’了我们会站在它女儿一边。因此最后当确认自己的死可以让女儿获胜时,选择欣然饮下毒酒,接受自己注定的宿命。
试想一下,在这种简单直接,传统根深蒂固的国家里,没有我们的帮助一个行将就木的老王又能做些什么呢?下诏立自己的女儿继位?亦或下令处死自己的儿子?
不,那样的话,恐怕正给了袋獾王子明目张胆带领自己支持者杀进王座大厅的借口。而除了极少数誓死效忠国王的死士,大多数势力恐怕都会站在王子一边,结果可想而知。
先前我对它的态度有所推测,想找它试探一下,却始终被避重就轻地打发了。事实上它不愿与我深谈,是因为它希望我们可以不要代入私人感情,帮助鼠兔公主完成刺杀。
当然,生命不复,时至今日这些内容已经只可能是我的推理而已了。但你们可以相信,历史上那些‘亡国的昏君’都是被后人刻意抹黑的,能坐上那个位子的家伙,没有一个简单。”
曲芸的话让身边每个人目瞪口呆,陷入深深的思考。唯有康斯妮吐槽道:
“可惜一代帝王也比不过主人的腹黑,树懒老王虽然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不过完全是歪打正着。它到死都不会清楚主人会选择帮助伊犁鼠兔公主的真正原因,纯粹是因为毛茸茸的女孩子更可爱一些这种无聊的理由吧?”
她不是随意调侃,这是她切实从血契中感应到的。血契是一种神奇的东西,不可控地让契约者间歇性保持模糊的心灵相通。有时只是感受到对方是否安全的状况,有时则可以清晰体验到对方某个时刻的具体心思。
“我倒是相信芸芸的推理,”尹熙颐歪着脑袋:“毕竟如果不这样考虑,就无法解释黄喉树懒最后的行为了。它饮下毒酒的时候,语速仍然很慢,但要比在大厅面见我们时要快得多。而且它的表情,无比的平静。最后它还对我说了一句话……”
这同样一段话,曲芸在一个小时后,通过徽章确认将要离开游戏时又讲了一遍。
将要离开游戏,曲芸并没有惊动龟丞相或者其它在这个世界结识的古怪家伙,只是一个人悄悄去见了伊犁鼠兔公主。
已经加冕为王的鼠兔公主搬入了父王的房间。按照动物王国的传统,这里是不计其数的国王,女王曾经的居所。
曲芸到时见她换上了一套华贵的礼服。兔靠衣装,仿佛一夜间就成熟了起来。只是见到曲芸之后,它还是不经意间露出了一丝那种柔弱无助的气质。
预想到主上将要与异界贤者交谈的话题,蓝蛇女仆也自觉退了出去。
“音乐家小姐,在最后,我只想以私人的立场问你一下。可否告知我父王驾崩的真相?”伊犁鼠兔的声音依旧纤细柔润,但额上的冠冕却让她不得不坚强起来。
曲芸并未推脱,这正是她离去前来见公主一面的原因。在如实解释了全部推测与实情后,她讲出了黄喉树懒大王最终留给鼠兔公主的话:
“想做的事情,就大胆去做吧。”
“这是什么意思?”新上任的兔女王没有半点质疑,对曲芸的话十分信任,直接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你从没有想过杀死它不是吗?对你来说,被自己的子女杀死,也是件很悲哀的事情吧?传统与制度是为人服务的,你的上位也许不仅仅是依子或是树懒的选择,更是历史的选择。
既然这王国迎来了你这样一位王,有些事情显然会发生改变。对你来说,想要做到什么,大概只需要更多一点点自信吧?加油哦,做一只改变世界的兔子。”
曲芸道出最后一句话,十分温柔的笑眯眯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矮小的,毛绒绒的,娇弱的兔子。
“你听到了?!”伊犁鼠兔公主惊呼。
在她与父王最后一次见面时,老树懒没头没脑的第一句话便是这样说的:“即便是一只兔子,也是可以改变世界的。你拥有着比我更加强大的力量。”
曲芸的话让鼠兔垂眸深思良久。只是当它再抬起头,眼前只剩下一片正在消散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