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他那时唤我,应该是意识到自己中毒的事情。这真是……哎。笑猫头鹰听闻我的喊声从窗户飞进来,我们一起确认了陛下确实驾崩,便在九点半整敲响了丧钟。”披毛犀一口气说完这些,坚毅的面孔微微抽动。
此时,蓝蛇女仆已经将自己的小瓶用尾巴勾出,灵活地打开瓶盖后滴了一滴淡黄色的液体在盛放国王血液的碗里。液体很快融合在一起,原本黑色的血液也变得鲜红。
“是我的毒。”她点头道,以一种十分怪异的眼神看向曲芸。
眼前的一幕让老板皱眉:“这又能说明什么?难道因为蓝蛇女仆是伊犁鼠兔公主身边的人,就能证明下毒的是鼠兔公主,而你们是清白的?
我倒是觉得,这同样可以证明你们从蓝蛇女仆那里取了毒液,身为外人却动手下毒!”他明显在强行辩驳,声音极其缺乏底气。
“是啊……”曲芸叹了口气,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没好气道:“这确实可以证明我们是清白的。
蓝蛇女仆的毒五分钟内必死,从国王最后互换披毛犀卫士,到尹熙颐出现在龟丞相面前只经过了五分钟。
换句你能听懂的话说,就算我们家尹熙颐曾经来过国王的卧室,那么她也必须在国王被下毒之前就已经离开了才有可能出现在龟丞相的面前。”
曲芸这次称呼队友使用的是全名而非昵称,是为了让动物王国的人也能清楚她指的都是谁。
没有人会怀疑证人口中时间的精确程度。就连老板都清楚这些四维生物对时间感知之精准到了不需要计时仪器的程度。它们嘴里说出的“大约五分钟”指的是四分五十五秒到五分零五秒的区间,前后误差不过五秒。
更何况,国王的书房里还真有一台座钟。
如此一来,曲芸或尹熙颐对国王下毒后赶去龟丞相那里的可能性确实被排除了,而云裳仙府的其余人……
“而你们剩下的人都和我的卫队留在魔法平台上。这一点不需要再核实,我已经从手下那里了解到了,可以替你们作证。”袋獾王子坦然道。在这种必然会被证实的事情上纠结是没有意义的,袋獾王子这点魄力还是有的。
不像福大命大的老板,此时正以一种活见鬼的表情看向王子。
就像业余的围棋手明明已经输了自己却还不知道,坚持争抢方寸之间。事实上职业棋手之所以能够轻松胜之,便是因为早已在可决胜负之处布下生死局,五十步前抢占先机。
“蓝枫的情况也是一样,”袋獾王子叹了口气,自己讲了出来:“她被披毛犀侍卫长控制住的时间要比父王中毒的时间早了太多。如果怀疑是她下毒,那么时间上完全说不过去。”
曲芸突然间采取的行动确实破坏了他的诸多谋划,本来可以狠狠阴曲芸一把的蓝枫这张好牌就这样被对手兵不血刃地安全保下了。在袋獾王子看来,此处棋差一招着实有些遗憾。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王子这时收敛起叹息的模样,突然话锋一转:
“但这又如何?
你费尽心机证明了自己和同队的异界贤者们没有参与到对父王的刺杀行动中,不正是帮我证明了刺杀是由本殿完成的么?难不成你还想说父王是我那不成器的妹妹刺杀的?”
袋獾王子语出惊人,之后露出一丝狞笑。
这才是它的真正目的。
袋獾王子确实曾经有着另外一套计划,但一切都被曲芸破坏了步调。只是作为一名真正的棋手,袋獾王子见招拆招。它从曲芸对蓝马羚大祭司滴水不漏的回答中瞬间明白了对方像自己一样对真相茫然无知。
有什么别的力量插手,又或者各方不同的谋划行动相互作用,让事情发展到了所有人预料之外的情况。
所以它见招拆招,原本意欲嫁祸云裳仙府的后手顺势成为了证明自己行为的妙招。它断定对手同样不知晓实情,所以有恃无恐,肆无忌惮。如此一来事情就会发展为论证不在场的它如何行刺的唇枪舌战。
而对此,它有着另一张绝妙的底牌。
“鼠兔公主是不会刺杀自己父亲的,”
谁知曲芸表现得比它还要大度,直接跳过它所担忧的在互相不知晓真相的前提下各自指鹿为马唇枪舌战的环节,承认了它想要达到的最终目的。只是她同样反戈一击:
“但这样就可以证明事情是你做的了么?如果国王死于非命,没有任何继承人完成了传统,那么下一任的王是否会有其它的流程产生呢?”
袋獾王子瞬间明白对手这是同样洞悉了它也不清楚事件的真相,因此看出实情是两位继承人都没有亲手杀死先王。
只是,在它看来,音乐家这是选择了下下策。她没有弄明白,在这场继承争斗中真相根本毫无意义。
为鼠兔公主出头唯一的生路便是一口咬定杀死国王的是鼠兔,音乐家选择放弃这一主张,就等于奠定了它的胜利。它多年谋划,又怎么可能没有考虑过国王自然或意外死亡的情况?
到了曲芸所说的这种情况,继承人之间比拼的往往就是各自背后的支持势力了。朝中大半权贵信仰强者为尊,以它多年展现出来的野心,魄力和手段自然更受推崇。
而至于少半支持老王仁政,不愿意拥戴一位阴险的新王的势力嘛……
“音乐家小姐,您可太让我失望了,”它胸有成竹地摇着脑袋:“本以为你同本殿一样有着识人之明,却不想被我那心机深沉的妹妹骗得如此彻底。”
“呵。”曲芸轻笑出声。刚刚还“不成器”的妹妹,转脸就变成了“心机深沉”的妹妹了啊。
袋獾王子全然不理会曲芸,自顾自说了下去:“你亲口说公主不可能行刺,但国王却死于公主贴身女仆的毒,不觉得这事情有些矛盾么?”
为什么袋獾王子会让巨鬣狗将军去弄来蓝蛇女仆的毒?这个环节一直困扰曲芸许久。毕竟按照动物王国这种非得争着把罪名往自己头上揽的奇葩传统,使用蓝蛇女仆的毒液下毒怎么看都像是在帮伊犁鼠兔公主才是。
直到此刻,曲芸终于全部明了,但她还是针锋相对地打趣道:“王子殿下亲口证明了我云裳仙府没有参与到刺杀行动中,又强调国王死于公主贴身女仆的毒,难道是想说,其实完成刺杀行动的是公主殿下不成?”
袋獾王子被狠狠噎了一句。
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曲芸也明显没把这样的假设当真试图证实。这单纯是毫无意义的逻辑诡辩,但足以让王子非常……丢人。
于是它压根不理会曲芸的挑衅,拉下脸来直入主题:“我那妹妹一直就在暗中准备谋害父王,所以今天才会有蓝蛇女仆的毒液出现。毕竟除了她,没有人可能弄到这种毒!
而我念及父子情深,本不欲这么早动手,是妹妹今晚的突然行动逼迫我抢先一步下手。我得知她单独觐见父王时就预料到了她打算动手了,匆匆赶来破坏了她的计划,将计就计借用她备好的毒药,独立完成了之后的刺杀。”
见袋獾王子如此颠倒黑白,曲芸瞬间想通了关于朝臣支持关窍。如果鼠兔公主先前对自己讲的都是真的,那么一位仁王手下的朝臣必然有许多并不把王国传统中的阴险毒辣当作美德的势力。她轻轻一笑道:
“哦?原来殿下是这样认为的么?那么我们终于产生了分歧,这是件好事。首先,依子需要证明一下公主殿下的清白。”
听到这里,连动物王国的世界神蓝马羚大祭司都懵了。
它鉴证过千百代王位的交替,见识诸多精美如艺术的谋杀设计与诸多颠倒是非反败为胜的惊世诡辩,但今天还是头一次见到继承人中一边硬要证明对方有出手的动机,而另一边则非要证明自己无辜的。
曲芸则是毫不理会,按照自己的步调讲了下去:“巨鬣狗将军受王子殿下之命去惊吓蓝蛇女仆,骗取它受惊噬咬自己而留下的毒液,为的本是诬陷公主殿下有谋杀之心。当日具体的情形有诸多漏洞,日后可以向蓝蛇小姐和将军求证。”
“嗬,你们自说自话就想把结论定下了?当事人可都与我们今天的争斗有着直接关系,恐怕将军是否真去见过公主还是两说呢。
我今天还见过巨鬣狗将军,可没有看到它身上有什么明显的伤口!”袋獾王子皱眉沉思时,老板就替它叫嚣起来。
“以将军的实力,服下解药后恐怕伤口当天就完全愈合了。但否认当日发生的一切毫无意义,因为巨鬣狗将军留下了决定性的证据。
它在自己绝对不应该出现的位置留下了痕迹。是的,在伊犁鼠兔公主寝宫中女仆专用的卫生间里,由于突然被咬它在门内侧合页上留下了自己的鬃毛。”
曲芸说完,蓝马羚大祭司就指点虚空。一片空间产生了涟漪,对面呈现出显然位于其它地方的景象。稍加摸索,大祭司很快锁定了曲芸提到的证据。
动物王国虽然没有什么DNA检验技术,但比对毛发判断身份还是有着丰富的经验技术的。
有可能进入公主寝宫的人本就没几个,再加上巨鬣狗将军本人的耿直性格就算想要撒谎估计也难成,若是王子在这种局面下还揪住这件事情不放,就实在有些难看了。
袋獾王子有些吃惊。它派出巨鬣狗将军混淆视听本想浑水摸鱼一箭双雕,在误导曲芸对他刺杀计划判断的同时以此嫁祸自己的妹妹,却完全没想到对手会根据毒药的成分查到这种线索。
又一张好牌被对手迎刃而解,王子却丝毫没有动容。对他而言即便不能证明自己妹妹包藏祸心也无所谓,因为自从看到树懒大王死亡的现场,他就有了充足的信心证明是自己杀死的国王。
事到如今,双方针锋相对,明显都在把事件的推理往自己的节奏上拉。袋獾王子蓄谋已久,埋下诸多暗棋此时逐一翻开占尽先机;曲芸则胸有成竹无论何种突发的不利状况都一一见招拆招波澜不惊。
以蓝马羚的阅历,多少也能看出事情的真相恐怕同时在双方的预料之外,至少有诸多细节是二者都未曾设想到的,否则它们不会在开始表态时如此谨慎。
毕竟这不是多么复杂的选择,要么是自己成功刺杀,继承王位;要么是对手成功刺杀,自己掉脑袋。以往在先王死后,所有的继承人都会争先恐后指鹿为马强行说成是自己进行的谋杀。
除了那些自知无力辩驳死期将至被彻底吓瘫而放弃的。
而大多数时候结果也很容易判断,因为成功执行刺杀的继承人必然会留下明确的线索以避免被人顶替。
它哪里会想到今次这两位一个被坑到套上了不在场证明死活无法出手,另一个则是委托人坚决拒绝动手。嗯,恐怕就算什么都不用做,光是要鼠兔公主口头承认自己弑父都是极难的事情。
在这事情超出掌握的种情况下,双方居然能唇枪舌剑有来有往。他们表现出的镇定,事先的层层谋划与无懈可击的应对反应让大祭司都感到心惊。
至于牵扯进这件事情的另外两方嘛……伊犁鼠兔公主把一切都委托给音乐家,或许是她识人之明甚至深谋远虑幕后操控,又或许只是她妇人之仁假仁纵敌不愿意面对事实或者自知无能的逃避。
但这都无所谓,归根结底她所展现出来的只是神秘莫测和不可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