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将军年纪还小。”陈斌倒是不以为意。“想那张行,四年前还是一排头兵,从登州败回来的的,什么谋略将才一点都无,到东都也是屈于人下,结果一朝伸张,如今再回登州,却是八郡之主了,可有半点差错?”
“生子当若张三郎,便是不如张三郎也该像白三娘。”薛常雄长呼了口气。“像我家这六七个,犬豚耳!”
薛万全赶紧低头,但这一瞬间他也意识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家兄弟太多,亲父其实真的不在乎自家二哥,真不在乎……否则不至于对那张行无多少怨愤之情。
而若是这般,又为何会愤恨钱唐到这份上呢?
自己刚刚,还是答错了。
“跟他说清楚。”正想着呢,榻上又响起了亲父的声音。
“七将军。”陈斌认真来言。“二将军是一个说法,但这些郡守、郡兵从来都是咱们的心腹大患!他们仗着东都撑腰,仗着家世资历名望,屡屡与我们做抵触。你刚刚说曹郡守,要我说,他还不如钱唐呢,最起码钱唐没有那个本事私自串联各郡,联兵出郡作战。都要是人人都是张太守、曹郡守,河北哪里是我们能插手的?大将军的任命须来自于圣人,而东都到底是曹皇叔的地盘,这几位都是东都任命的……咱们今日在这里,说句干脆点的,最好诸郡都换成我们的人,郡卒都听我们指派,方才放心。否则,兵马也好,锐气也行,都要削一削。”
“可是黜龙贼……”薛万全瞬间醒悟,却又赶紧问到了最大的问题。
“正要说黜龙贼。”陈斌言语清晰。“黜龙贼当然是咱们的大敌,但你以为黜龙贼此番这般狠厉算计里,高士通和那些河北贼军算是什么?难道不是被黜龙贼摆弄成诱饵?大家都一样。只不过,人家有心算无心,棋高一着,既消耗了这些贼军,又摆出了一副来救的姿态,咱们只能装湖涂……不然七将军以为为什么大将军此番对那张三郎这般服气?这一仗,黜龙贼的算盘太精、太准了!那张行委实是智勇双全,文武全才!当日朝中呼他是小张世昭,简直不要太明白。”
薛万全点点头:“所以,这信就假装没收到?趁机让这几万郡卒替我们挡一挡,做个撤兵的断后?”
陈斌并不直接作答,而是看向了薛常雄。
后者在烛火旁点点头,似乎是早就准备如此,只是顺便教育幼子,又似乎是被陈斌顺势引导说服,决定如此。
而陈斌立即便将两封信点燃,放到地上一个陶盆里去了,然后顺势拱手,很显然,是要去料理送信的人了。
上午,马脸河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几乎跟碎冰一起填满了河道的尸首和杂物,还在展示着昨夜的乱战。
这个时候,黜龙贼自乐陵城内三十余里外拔营,继续前进的消息传了过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黜龙贼够狠,那么今日傍晚接战都是有可能的……但也只是可能,因为双方兵力和实力对比摆在这里,黜龙贼要是敢这样进军,怕是要被人以逸待劳,来个全军大溃的。
当然了,河间军的意图此时也显露了一半,最起码南营的放弃似乎也说明是要求稳为主。
不过,不管是求稳也好,还是撤军也罢,经验老道的薛常雄反正尽出营中河间骑军南下。
数千骑河北骑军卷过平野,吓得昨夜大伤元气的义军龟缩营中不动,哪怕是南面大营已空,也都不敢窥视。
而很快,到了中午时分,这些训练有素的骑军便和黜龙帮的轻骑相遇,反倒是黜龙军有些猝不及防,双方立即在旷野中缠斗起来,然后依旧黜龙军的轻骑明显处于劣势。
但是很快,随着大量的成丹、凝丹高手加入战斗,外加大部队的压上,主动来袭的河间骑军到底是率先承受不住,主动后撤了。
并且将所见所闻一一汇报。
在确定了黜龙军行军大队列的严整,以及凝丹以上高手确实极多以后,下午时分,薛常雄当机立断,按照原计划让早有准备的部队突然后撤。
三万五千之众的河间大营兵马,瞬间走了三万。
此时,黜龙军已经主动停在了乐陵城南十五里处,开始安营扎寨,张行已经慌如老狗,下面的人都以为要决战。高士通以下的河间义军倒是发现了端倪,却也都猝不及防。便是就在北营中的窦立德部,因为一直不敢无军令出营,此时忽然发现河间大军北走,也都目瞪口呆。
紧接着,在冬日很快到来的这个傍晚一直到深夜,乐陵城与黜龙军大营一直都信使不断,张行有点不信河间大营主力的忽然离去,高士通则心虚不已,疯狂要求所有人稳住不要乱动,只等明日会师。
不过,依然有大量的城外义军不顾高士通的军令,疯狂趁机南下逃窜。
而这些逃散中阻碍了大部分哨骑的义军,也让张行在伍惊风侦察回来前醒悟了过来——薛常雄似乎是真的不战而退了。
而他根本无法评价对方这个动作,自家固然是松了一口气,可是从对方角度来说,似乎也是做了一个绝对正确的选择。
自己本来坚持进军,好像就有这个意图。
自己得逞了?不但吃下了那路偏师,还解围了高士通?
天亮之后,一个新的消息传来,一万五千众的郡卒,自西向东而来,已经出现在了马脸河的西侧不足十里的地方。
看旗帜,应该是钱唐和曹善成率领的平原、清河郡卒,他们好像是不计辛苦,连夜行军至此。
坦诚说,正准备弃营后撤的张世遇接到消息后当场懵住了,在军议中刚刚得知要退守无棣的窦立德也懵了。然后,正在乐陵的高士通也懵住了,并迅速飞马往报张行。
张行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休息妥当的黜龙军已经拔营,正往乐陵而去……坦诚说,张行也在黄骠马上懵住了。
但他很快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本以为薛常雄就算不是个英雄,也该是半个枭雄,结果居然是个国军统帅!也不知道在封建时代,这是夸奖还是贬损?
“扔下辎重,全军向西,过马脸河,迎击这两支兵马!”坐在黄骠马上的张行勒马转了一圈,便想明白了局势,然后就在马上匆匆下令。“还有你,诸葛德威,立即回去告诉高士通,让他替我看住那个张世遇。”
雄伯南见状,便要亲自传令。
却不料此时那送信的诸葛德威赶紧上前,复又拉住张行马头,继续气喘吁吁来言:“张公,还有一句话!高大帅说,他已经潜了三千兵马诈降成功,正在张世遇营中!”
“天王回来。”张行再度懵了一下,立即喊住雄伯南,复又喝问诸葛德威。“派的谁?可靠吗?”
“是窦立德!此人是个有本事、有心性的。”诸葛德威立即做答。
张行复又去看范望。
范望随即点头:“窦立德是一等一的河北豪杰,在我看来,犹在郝大爷之上!”
张行立即临阵改令:
“传令下去,扔下辎重,全军北进,骑兵先发,往乐陵去,再告诉高士通,立即出兵,不要管别的,立即发动窦立德,只打张世遇!我为他后,看看那两支疲兵敢不敢过马脸河来救!”
话至此处,张行顿了一顿:“有取张世遇首级者,如钱唐赏格!曹善成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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