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钟铭,我在想,既然咱们已经拿到了这么要紧的东西,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公之于众呢?”崔大炮认真的询问道。“我原本以为这个名单只是几百个人,甚至只有几十个人,可现在这是9473个人!这种会引起质变的数字和名单,足以让我们聚拢起足够的力量!而这样的话,且不说政府的压力会不攻自破,我们完全可以直接用这个作为筹码进行大规模的反击啊?为什么还要按照原计划留一线?还要放过那种嘴脸的人?”
“两个原因。”金钟铭若无其事的看了一眼对方。“一个正能量点,一个负能量点,前辈先听哪个?”
“先,先听负能量的吧!”说着,崔岷植又一次攥紧了手里的那个……9473。“其实无所谓,只希望到青瓦台之前你能说服我。”
“负能量的啊……前辈听说过杨乃武与小白菜吗?”
崔岷植怔了半晌,确定对方没开玩笑以后才点了下头:“我这个年纪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中国的这些民间经典?改编了几百回的经典冤案,周星星的《九品芝麻官》这部电影不就是从这里来的吗?”
“是,那你知道北宋登州阿云案吗?”
“这个……就不是很清楚了。”
“其实也是个典型的司法被卷入政治的经典案例,案子很简单,阿云是个13岁的女孩,被指卖给了一个又丑又老的男人为妻,于是她心怀不满,就在结婚前一天的晚上拿着刀子溜过去杀人,结果力气小,只砍掉了对方一个手指头……当时王安石和司马光就这个案子发生过一场著名的司法辩论,前者觉得按照法律如何如何,应该可以算做情有可原,予以轻判,后者坚持认为这是谋杀亲夫,需要死刑!先是王安石胜利了,然后阿云被轻判。然后又过了十几年,旧党卷土重来,王安石滚蛋回家,司马光上台执政,这位司马先生对当年的事情怀恨在心,就重新找到了那个阿云,并以谋杀亲夫的罪名杀了她。”
“你想说什么?”崔岷植依旧一头雾水。
“之前我们在会议室讲,韩国是一个威权主义和自由主义混合共存的奇葩国家,而当时我们说这个,其实是在嘲讽金淇春眼里只有威权主义而忽视了自由主义,这才落到了现在这个下场,对吧?”
“对,然后呢?”
“然后我们眼里也不能只有自由主义而忽略掉这个社会中的威权主义,因为这样会让我们陷入到同样糟糕境地的。”话到这里,金钟铭轻笑了一声。“那两个案子,给所有的东亚儒家传统社会留下了一些让人难以接受却又不能忽视的经验和教训。”
“说来听听。”
“第一,能斗倒威权阶级的只能是威权阶级。前面帮着阿云洗脱杀夫罪名的是王安石,后面改判杀了阿云的是司马光,阿云本人做了什么,合不合法,该不该得到同情毫无意义;杨乃武和小白菜也是,他们的生死根本没人在乎,决定案件走向的是晚清江南士绅和湘军督抚的博弈。”
“……”
“前辈不要用这种目光看我,我的意思是说,今天我们能够拿到这个9473并全身而退,是因为有我。”
“这是当然的,我没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金钟铭晒笑了一声。“我是说咱们得感谢朴正熙总统,是他让我这种有钱人登堂入室,然后和那些当官的一起做韩国人上人的……如果今天不是我这个公认的小财阀闯进去拿东西,你信不信这些人当场就能夺回去?”
崔岷植欲言又止。
“这是威权主义下的一种游戏规则,”金钟铭继续笑道。“贵族时代,杀贵族的只能是贵族;科举制度完善后,搞倒进士出身官员的只能是进士出身的官员;而现在这年头的韩国,想搞一个青瓦台的秘书长,不要求你是个青瓦台首席,你最起码也得是个财阀!所以,能拿到这个9473是因为有我,想要这个9473发挥作用也需要有我。而名单在前辈你手里又如何呢,没我的帮忙,你信不信根本没媒体敢爆出来?爆出来检察厅都会说你是伪造的!”
“我要是先去联络电影界的同仁呢,以集体的名义爆出来又如何?”崔岷植很认真的问道,真的是很认真的询问,不是赌气的那种。
“恐怕也很难。”金钟铭笑道。“其实今天会议上,金淇春有几句话是很有些道理的,那就是韩国电影人其实很大程度上是依靠着政府补贴存活的,而这个行业的经济贡献度也基本上没有了提升的余地……作为一个利益集团,虽然文艺界是有一定政治地位的,也有保底的社会存在感,但是随着他们长久以来在财政上对政府的依赖性,这个群体的话语权确实也越来越低。前辈信不信,如果不是今天你和我一起过来拿走这个名单,那这个9473可能要等到总统执政末期才会爆出来!这是因为别看现在的韩国电影界表面上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它内里其实已经力尽了。”
崔岷植张了张嘴,但正如之前会议室中的金淇春一样,良久都没发出任何声音。
金钟铭静静地等了下去。
“你说第二个什么威权主义的经验教训吧!”崔岷植愣神了好长时间才猛地挥了下手。
“第二,这两个案子告诉我们,无论结局如何,都要感谢中央。阿云前期能活下来要感谢宋神宗的同情,后来旧党官僚们出了一口恶气,要感谢宋神宗他老婆;至于杨乃武、小白菜还有清末的大小官僚们,无论阵营,更要感谢英明神武的慈禧太后……威权主义之下,我们不能不尊重最高权力!”话到这里,金钟铭愈发严肃了起来。“前辈,我必须得提醒你,将来的最高权力归谁,我不清楚,但现在的韩国的最高权力,依然还在那位朴女士的手里!我们现在不是她的对手,也不应该把她当对手!所以说,你应该懂我苦心的,我拿这个9473,从来不是为了鱼死网破,实际上,我一开始就是为了获得一个和她讨价还价的机会罢了!”
“那你准备怎么讨价还价?”崔岷植干脆的问道。“按照原计划?也就是那个正能量的东西……你一直都没跟我具体说过。”
“确实也该说说了,”金钟铭坦然道。“因为如果我的这个方案能够成功,那非但可以结束现在的对峙局面,还能够让政府和韩国电影人一起为世越号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是这样的,我之所以找前辈……”
“你等等。”崔岷植忽然抓住了重点。“你先说一下,如果交涉失败了,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个9473?”
“还能怎么处理?”金钟铭失笑道。“国内找那个孙石熙,国外找欧美中日的媒体,一起开花,然后也不用理会什么司法程序,直接找到名单上的所有人一起去青瓦台告御状,看看到时候是谁吃不了兜着走!”
“那就好。”崔岷植终于放松了下来。“这样的话,其实也就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多讨论什么了,因为我跟你做这么一遭,求得就是个心安……而且我也信得过你,咱们就去青瓦台好了!不过,你觉得交涉成功概率多大?”
“挺大的吧?”金钟铭不置可否。
“你真的跟那个禹柄宇有……联络?”崔岷植猛地想起了金淇春的一句话。“那个青瓦台里给你报信的就是他?”
“前辈直接说勾结也没问题的。”金钟铭再度失笑了起来。“不过青瓦台那边一直跟我联络着的还真不是他……因为就算不找他,他听到风声以后也会为了怼死金淇春而选择帮我的,这俩人一直在明争暗斗的。”
“原来如此。”崔岷植若有所思道。“那你在青瓦台的那个朋友应该在表面上跟金淇春不是那么生分,说不定就在今天的会议室里对不对,不然不会给出那么准的时间?”
“还真不是。”金钟铭继续晒笑道。“今天会议室里确实有合作者,不然也不会那么轻松就控制住局面,但青瓦台的那个朋友今天也真没来。”
听到这里,崔岷植的面色难免怪异了起来:“说起来,会议室里到底哪个才是你的内应?我们今天太轻松了。”
“郑进周委员长。”金钟铭坦诚道。
“他……”
“他要是按照金淇春的吩咐,接下这个天怒人怨的活,本人肯定会成为电影界同仁反扑的牺牲品,到时候说不定就会被丢出来当擦脚布……干了两届了,快退休的人,还想如何?你想想,真要是临到头官也没了,名也没了,他图个什么?所以我之前一打招呼他就直接应承了下来。”
“这还真是,我早该想到的。”
“还有赵允璇部长。”金钟铭继续说道。“不过这位是主动找到我的。前辈想想就知道了,要不是这俩人都是我的内应,我怎么敢这么直截了当的闯进去?”
这下子,崔岷植完全懵在了那里。
“这位也是我首尔大的前辈。”金钟铭冷笑道。“当了这么多年的执政党发言人,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熬成了一个部长,新官上任才一周,连几个副部长的擎肘都还没摆脱呢,就被我们共同的首尔大老前辈给临时找过去当预备黑锅,她要是没想法就怪了……所以啊,绕了一圈,其实还是金淇春太自大太狂傲了,这才自寻死路的。”
“有这么多人襄助,说不定还真能说服那位总统。”崔岷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或许吧。”说着,金钟铭指了指已经出现在车窗外的青瓦台无穷花花园。“想来咱们的大总统已经知道事情了,看她让不让我进去,要是我那个朋友能现在就按下她的火气让我进去面谈,那这事就有了七分把握了。”
崔岷植缓缓的点了点头。
“叛徒!枉我还专门给他留了情面!”就在同一时刻,青瓦台理疗室中的大妈果然已经知道之前所发生的事情了。
只不过,这位的反应可能有些激烈……被砸在地上的一堆高级美容产品就是明证。
“总统。”在用目光敦促几个医生还有护士离开房间后,匆匆赶来的民政首席禹柄宇昂起头向前一步,似乎有话要说。
然而不等对方开口,大妈就黑着脸呵斥了起来:“你也出去,你跟金钟铭关系不浅,这件事情你要彻底的避嫌!”
禹柄宇当即为之哑然,而大妈也立即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有些过分了。
要知道,金淇春这次是彻底栽了个底朝天,根本不可能补救了,因为总统府根本不可能会使用一个被人抓住了入刑把柄的人来担纲什么重任的,甚至根本不可能再用他!那么,眼前的禹柄宇可就是青瓦台进村的一个顶级法痞了,往后大妈免不了要更加倚重于他,更遑论他在青瓦台的势力还会随着这次事件大涨。而既然如此的话,就不应该这么无礼对待人家。
当然了,总统毕竟是总统,正在气头上的她也懒得拉下面子再补救什么。于是乎,场面一时间僵硬了下来,所有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大家都先出去吧,我正好有件要紧的事情要跟总统汇报。”就在这个时候,大妈的心腹,政治秘书郑虎成站了出来,算是见机行事,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下。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或是愤愤,或是若有所思的离开了这个名为理疗室,实为总统午后专人美容室的地方。
“先说人事。”人一走,大妈就忍不住直接开口朝自己的心腹智囊咨询了起来。“必须要限制一下禹柄宇,我准备让安钟范秘书从国会回来,继续担任经济首席……你觉得如何?”
“没有任何问题。”郑虎成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然后不等对方继续说下去,却突然莫名其妙的朝着大妈深深的鞠了一躬。
“什么?”大妈不明所以的同时忍不住警惕了起来,这是一个政治家或者说政客的本能。
“总统,”站直身子后的郑虎成变得异常严肃了起来。“对于刚刚发生的这件事情,该对金钟铭采用何种态度……我有几句话不吐不快,还请您见谅。”
大妈当即愕然,然后马上就变得面色发黑了起来:“怎么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