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很安静,只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和呼吸,走在前面的柏灵忽然停了下来,仰头望着天空。
柏奕也顺着她的目光抬头。
在墙与墙的一线天里,一群大雁正在高远的天穹上向北而去。
“大概现在也只有大雁还会往北方去吧。”柏灵低声道。
见柏灵情态似是有些消沉,柏奕轻声道,“我看今早申将军凯旋,大概北边的仗已经要结束了。”
“嗯。”柏灵点头。
是了,若不是北方战事渐熄,皇上便不会让申集川这样的老将回朝。
想来,战争结束大概也在旦夕之间吧。
“诶,”柏灵忽然扯住了柏奕的衣袖,脸上也有些惊疑,“既然今早申将军觐见,前朝的官员怎么会扯到贵妃自尽失德呢?就是要上奏也得事出有因,今早这完全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啊……”
“这个早上黄公公倒说了,皇上今早晋申集川将军为‘卫国公’,并有意要重修大周的《周伦大典》。好像修《伦典》一般都是要立后的前兆。文官大概也是预料到这个,事前准备了折子,皇上一提,他们就当即上递,参奏贵妃失德。”
柏灵的眸子为之一亮——难怪只给一年之期,原来建熙帝是想在明年夏祭前后立屈氏为后!
朝臣竟如此虎视眈眈,难怪建熙帝事后会那样震怒。
两人怀着心事回到自家的宅院,此时柏世钧已经从床上起身,披着他常穿的那身袍子,坐在客厅的大桌前伏案写作。
见儿女归来,他也放下笔,“你们这是去哪儿了?”
柏奕:“我们去了趟朝天街,送了点儿东西给那边的流浪人。”
柏灵有些好奇地往屋里走,“爹,写什么呢?”
柏世钧两手将眼前的信纸捧起,仔细吹干着墨迹,“不是说今后让柏奕来领我的俸禄吗,我斟酌写了一封委托,你们看看?”
柏奕和柏灵彼此看了一眼,既有些意外,也有些欣慰。两人上前仔细读了一遍,言辞简练而恳切,分寸也拿捏得巧妙,既不显得自己软弱,也不让旁人觉得柏奕越位。
他征询地看向儿女,轻声道,“好久没做这些官头文章了,要是还可以,我现在摁手印。”
柏灵一笑,“好,我去拿印泥。”
摁了手印,柏奕将这份委托仔细收在了胸口的衣襟后面。
柏世钧望着儿女,伸手让他们坐下,似是有话要讲。
“你们都坐……爹有一件事,想问问你们。”
见父亲这样的情态,柏灵和柏奕也便都神色严肃地坐下,“您说。”
柏世钧将两个孩子的手紧紧攥着,“不管是太医院还是承乾宫,都是是非之地……你们俩、你们俩今后……”
柏灵原本有些紧张的心绪,在听到这个问题反而放松了下来。
“是福是祸,闯过了才知道。”柏灵轻声道,“总归是一年的期限。”
柏奕点头,“宫里险恶归险恶,可我们仨既然都在里头,多少都能有个照应。”
“唉,不能谋万世者,不能谋一时;不能谋全局者,不能谋一隅。”柏世钧低声道,“为父这些年考虑的东西还是太少了,没有为你们计长远,这一遭劫难,不知道还能不能平安挺过去……”
“爹,”柏灵叹了一声,“别担心了,想想明年这时候,我们就能趁着春光离开这儿。到时候咱们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离了这些劳什子的官场俗事,一家安安心心种田采药,好不好。”
“采药我可不去。”柏奕冷静地把自己摘出来,“种田我又不会,咱们还是别山清水秀了,找个热闹的州府先住下,我这点儿后厨的手艺养活你们应该还行。”
柏世钧眼眶有些发热。
“对了,还有今天的那笔银子。”柏灵忽然想起来,“我们路上商量了一下,您要是觉得这些银子花起来烫手,想支一些银子去做那些亡者的抚恤,我们也没意见。”
柏世钧一时哑然,然而这话实在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只是顾及着这几天发生的种种,他一直不知怎么和孩子们开口。
他连连点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柏奕便接口。
“但是,不能全拿走。”
“那自然,自然。爹不会再这么做了,”柏世钧摇了摇头,“你们看,划多少出去合适呢?”
柏灵:“空口白牙不作数,我们得先算算接下来的开支,再留一些应急,才知道最后的余钱能留多少给您。”
柏奕:“对。今后每半个月,您最好和我一起对一遍家里的账。每一笔钱是怎么花出去的,怎么省下来的,您也得做到心里有数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