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灵看见,两个宫人一左一右扶着屈氏,还有一人在后面为她撑伞,几人缓步绕过了假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屈氏的步子走得很慢,这几个月来,她几乎没有踏出过承乾宫一步。从寝宫到御花园,这短短的数百步路程,也从未像今日这样远。
直到看见被宝鸳用毛毯紧紧裹了起来的柏灵,她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屈氏轻轻挣开了一旁宫人的手,扶住了身侧假山上一块凸起的白岩。
“把伞给我。”屈氏轻声道。
三个宫人都是一惊,彼此望了望,“可是……娘娘……”
“给我……”
屈氏伸出了手,身后的那个宫人也只好将伞柄小心地放在了贵妃的手中。
“你们三个,去路口候着。”屈氏低声道。
三个宫人仍没有动,有些为难地望着,宝鸳抬头,厉声道,“都聋了吗,娘娘喊你们走,这儿有我伺候着着!”
几个宫人这才退后行礼,重新支起了伞远去了。
假山下,便只剩下了柏灵、宝鸳和屈氏三人。
屈氏垂眸望着柏灵,柏灵也抬眼望着她。
贵妃的脸色苍白虚弱,两颊因为消瘦而略略凹陷,使得她的颧骨看起来比旁人更高,也更显老,但那双始终困倦而温柔的眼睛,却依然泛着淡淡的光泽。
屈氏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眸子变得比刚才更冷冽了一些。
“在雨里罚跪的滋味不好受吧。”她冷淡地开口,声音因为白日的烟熏而有些沙哑。
“回娘娘,不好受。”柏灵答道。
屈氏微微皱眉,“前天我让你老老实实开方走人,为什么不按我说的去做?还要像今天这样,把你一家三口的性命,全都卷进我的病里来……难道你以为,本宫看上去心善,就可以任你拿捏?”
说到最后,屈氏显然是有些发怒了,声音还带着些微的颤抖。
“娘娘……”宝鸳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屈氏,明明方才在承乾宫她还叨念着外头的大雨,执意要来这里看看柏灵的情况,可现在真的见上了,又怎么会这样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这样的娘娘,连宝鸳过去都很少见过,她呆呆地望着发怒的屈氏,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柏灵仍是望着屈氏的眼睛,轻声道,“娘娘,我没有半点想拿捏你的意思——”
“你口口声声、说什么不会容我受分毫伤害,但你现在的做法和他们做的事情,又有什么分别!”
屈氏的声音充满了悲切,她紧紧地捏住了一旁的石岩,以免自己因为失力而滑倒。
宝鸳一怔,“娘娘,柏灵姑娘是真的不想看你出事啊……”
屈氏冷笑了一声,她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紧紧盯着柏灵,声音近乎低吼,“他们又有哪一个人,不是真真切切地盼望我不要出事?我母亲是为了家族的兴衰,我哥哥是为了他自己的前程……至于你,则是为了保住你自己一家人的性命!嘴上都说得大义凌然……可谁真的在乎,我是怎么想的?”
“可——”宝鸳还想再说什么,柏灵已经伸手按住了她的小臂。
来访者的自杀信号在任何一场咨询中都是一颗重磅炸弹,当对方已经抛出了这样的话题,便是咨询的危机时刻。
对咨询师来说,越是这样的时刻,越需要保持冷静。
因为所有的危机时刻,都意味着一个重建信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