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韦十四再次应声。
柏灵心里忽然有几分感激,韦十四的寡言少语在这时候显得难能可贵——他不会问女子为什么能成为学堂的教书先生,也不评价这父母士农工商怎么就选了最末流得行当。
他只是听。
柏灵几步走回了韦十四的身旁,重新坐了下来。
“她学业很优秀,但很腼腆,有一年学年结束的时候,她被选为生员代表,要在全校八百多人的面前发表致辞。
“那个时候她其实已经搬回家和父母住了,但她还是只能去和小姨商量,她每天放学之后会去小姨那里待一段时间,写稿、改稿、对稿朗诵、脱稿演讲……总之准备了将近一个月吧,准备得很充分。
“但没想到,在致辞的当天,还是发生了意外。”
柏灵望着火焰,两手环抱着膝盖,忽然停下了叙述,仿佛陷入了对遥远过去的回忆。
“忘词了吗。”韦十四问道。
柏灵摇头,“那一天的典礼被打断了,一群人从外面冲了进来,每一个都身材高大壮实,穿着那种医院特有的白大褂,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那个朋友的小姨,抓走了。”
柏灵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为什么要抓她?”
“因为在常人眼中,她是一个不正常的人。”
韦十四神色微动,却也没有打断柏灵的话。
柏灵的口吻很淡,这件事过去了很多年,再回忆起时,已经远远不像当时那么冲击。
“先是朋友的母亲觉察到的,她发现自己的这个妹妹年纪已经很大了,却不成亲。后来发现她总是和另一个女子混在一起。两人搭伙过日子如同夫妻。
“这件事在我朋友的那个环境里,是非常伤风败俗的事,恰好朋友母亲得知,在朋友致辞的那天小姨也会到场,所以就事前联络了当地的矫治医院,强行抓人。”
柏灵深吸了一口气,“之所以要在那个时候动手,是因为那段时间小姨出国在即,她从学校辞职并搬家了,朋友的母亲根本不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她原本很快就要和爱人一起离开的。”
“嗯。”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我的这个朋友眼睁睁地站在台上,看着台下的人七手八脚地把人带走。然后……就当场昏过去了。”柏灵轻声道。
韦十四轻轻拨了拨炉子里的炭火。
柏灵接着道,“我朋友在往后的人生里一直都在找小姨的下落……但都无济于事。在那次意外之后,她就再也没办法当众说话了,一旦进入到人多的空间就会呼吸过速,甚至直接晕倒。她的父母暗地里试了很多种办法让她说话,却独独没有带她去看大夫。”
“为什么。”韦十四又问道。
“因为看大夫,就意味着孩子‘有病’,他们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病’了。”柏灵笑了笑,“所以对外一直说‘这孩子非常怕生’。
“再后来,我这个朋友去外地求学,系里——不是,学堂里恰好有一位先生精于这类病症的医治,用大概一年的时间,通过咨询和暴露冲击让她恢复了过来。”
“她到底是……为什么变得不能开口说话了呢。”
“这个说起来就复杂了。”柏灵轻声道,“一方面是愧疚和恐惧,毕竟她本可以当众呼救,请求学校的老师同学施以援手,但她那时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所以什么都没有做。更不要说‘小姨会到现场’这个关键信息,也是她母亲从她这里套出来的。”
“而另一方面……”柏灵笑了笑,“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是她对父母最直接、最彻底报复——叫他们立刻拥有一个令他们难以启齿的、不正常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