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究竟是一个应当被效仿的榜样,抑或是一个应当摒弃或否定的教训?
所有与自己亲近的人都是那样惧怕他,可陈翊琮自己又从未理解过这种恐惧。
如今他行将就木,在床榻上对自己说出了那样一番肺腑之言,于是西风和东风在陈翊琮的心里激战,无论如何都无法使他得出一个结论……
但如今这个解不开的迷思忽然有了新解,他不必为建熙帝粉饰什么,也不必为自己的伤心羞愧什么。
旁人恼有恼的缘由,恨有恨的缘由,他亦有爱的缘由。
“我是舍不得……”陈翊琮终于低声开口,他吸了几下鼻子,“我这几天哪儿也不想去,我只想进宫……想一直守在皇爷爷身边……”
“他未必想让你见他虚弱的样子。”甄氏轻声道。
陈翊琮的更咽声霎时停了一下——这种心情他似乎非常明白。
“你还是可以去,就算见不了面,让他知道你每日都来请了安,也很好。”甄氏轻声道,“不过在外面,就不要老哭了,会被拿来做文章的。”
陈翊琮抱着锦盒重新站了起来,“我知道。”
甄氏望着世子那双盛满了忧愁的眼睛,“你这么爱哭,以后我和你父王走的时候可怎么办?”
陈翊琮手一抖,手里的锦盒险些跌在了地上。
他只觉得好像被人在心口重重地打了一拳,一下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不过那还有很多很多年,”甄氏望着世子迅速红起来的眼眶,不由得立刻补了这一句,她笑了笑,“等你长到我和你父亲的这个年岁,就不会畏惧这些离别了。”
陈翊琮没有应声——母亲说的那个年岁离他还太远。
几乎就在这一瞬之中,他有点明白为什么皇爷爷一直在追求长生。倘若这世上真的有能让人青春永驻的神药,那他大概会先献给母妃吧……
陈翊琮强行忍住了眼泪,他向着母亲轻轻点头,算是告别,然后红着鼻头离开了这座小花园。
祖父日渐衰微的身体让少年第一次感受到来自死亡的阴影。
这种决绝而没有任何余地的无情,让他一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在生老病死的轮回面前,一切的浑噩,一切的爱憎……都变得无足轻重。
从陵墓里吹来的风把一切的烦扰都吹走了,留下的只有彻骨的孤独。
少年独自咂摸着这从未有过的心情,像是第一次睁开眼睛,第一次看到世间,第一次对“活着”这件事有了实感。
……
入夜,柏灵与赵七告别,离开了这间还没有名字的院子。
快要走到西侧门的时候,她听见身旁传来细微的声响,韦十四落在了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你回来了,”柏灵眨了眨眼睛,笑道,“我下午还找你呢,吹了口哨结果你没有来……你到哪里去了?”
韦十四走近,低声道,“我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下午去几个城门都查探了一下。”
“不对劲?”柏灵微微颦眉,“是哪里不对劲?”
“我今早在北镇抚司衙门里,听几个千户随口提到的,”韦十四轻声道,“好几个有锦衣卫常驻的城门,布防换人了。”
柏灵微微侧头,“……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