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的工作量再次翻番——不过好在,启泰帝最后的圣旨给了他们一点喘息的机会,一切都切实从简。
今年的大周一共更替了三个皇帝——先前礼部定下的规矩是,今年仍按建熙四十五年算,从来年起,再算启泰元年。
而今启泰帝御极还不到一个月就撒手人寰,这就真的一下难住了所有人,礼部内部争论不休,一直定不下来要怎么来算这年历。
最后孙北吉一锤定音——今年从正月到五月、七月到年底都是建熙四十五年,划出六月一个月按启泰元年算,明年再开始算新帝的元年。
这种算法可以说是前所未有,但当下也只能以此权宜之计应对时局了。
在结束了这一场纷争之后,内阁再次向礼部递去旨意——今后不要再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上耽误太多时间,眼下所有的要务,都应当围绕下一次的登基大典进行。
礼部的官员们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们旋即指出,这绝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事实上他们也没有在这件事上耽误多少时间,反而是内阁在一些真正要紧的事情,迟迟给不出回复——
就比方说,新皇的年号到底要定哪个。
下面人如此来要说法,孙北吉也没有办法。
新皇的年号,怎么着也得新皇自己过目、首肯才行。
然而在启泰帝驾崩之后,陈翊琮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这些臣子,他把自己关在了三希堂,什么人也不见。
时局益发艰难起来。
眼下已到了七月,盛夏转眼即过,秋日很快就要到来,但孙北吉也没有办法去勉强那个蜷在三希堂不见任何人的少年。
他和张守中,是少数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人。
这件事太过骇人听闻,也太令人痛心疾首。
如今距离启泰帝驾崩已经过了整整三日,皇后甄氏的遗体仍旧没有入棺,炎炎夏日,尸体已经开始慢慢散发出臭味,但陈翊琮始终抱着母亲,不让任何人靠近。
这三日里他水米未进,谁也不知道少年能熬多久。
而孙北吉,这位大周的首辅大臣,亦不得不开始做一件事情——他从卷籍司中调取了大周境内所有藩王的案卷,并从中筛选出适龄的陈姓王孙。
朝廷不能一日无君,更何况是在眼下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的年岁里。
如果陈翊琮真的扛不过这次的坎,他也必须尽快找到下一位合适的储君。
这件事在真正做起来的时候,残酷到无以复加。
但孙北吉也只能一个人将这件事准备起来。
内阁永远要有第二套方案,他不能被任何事打个措手不及。
……
第三日傍晚,平京又下起雨来。
这个夏天的雨水,就和这个夏天里人们的眼泪一样,有些过于充沛了。
在隐隐的雷声中,甄氏的尸体终于被宫人们从陈翊琮的怀中抬了出来——因为多日的不饮不食,少年终是因为体力不支昏倒在地。
张守中一直陪在太子身侧,便趁此时,命人抬着太子回到了东宫。
宫人们为昏昏沉沉的陈翊琮换好了衣服,扶靠着他,让他半坐起来。
在这样的情形下,陈翊琮喝下了小半碗米汤——少年的身体又渴又饿,原先一顿就要吃下两三碗白米,而今突然断水断粮,去找新的饮食几乎是一种本能。
然而他迷迷糊糊的,喝得又太急,不小心呛了一口,而后竟直接将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
除了先前的米汤,他的胃里再没有别的东西,一阵一阵的酸水灼烧他的食道,将陈翊琮从半梦半醒的浑沌中痛苦地螯醒。
然而没有人能再像母亲那样,轻轻拍抚他的背。
他睁开眼睛,看见陌生的房舍,想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他在恭亲王府的院子,而是他的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