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陈韶毕竟是兵部的人,何继光也没兴趣打自家孩子给别人看的爱好,既然陈韶已经自比小学生,何继光就用教小学生的态度分析了一下局面。
“去年救灾前,各部都有个估摸,朝鲜得死个百十万人。甚至可能死两百万。”
陈韶只觉得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攥住,呼吸都有些难以为继。这个数字非常真实,陈韶事前完全没想那么多,是在救灾稳定后,完成了户籍统计。朝鲜战区司令部对朝鲜局面分析后才发现,广大的朝鲜南部农村住着千万人口。若不是暂编48军送粮上门,并且把灾民疏导回家居住。非常有可能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死掉两百万人。
然而在惨剧发生前,六部已经冷酷的预测到现实。
“放心,只要朝鲜没乱。也不会有人拿你说事。可现在就不一样了,本该两年后完成的事情,你两个月就做完了。这才是问题所在。”
陈韶有些无法理解元帅的意思。此时陈韶感受到的是巨大的迷惑,脑子里在翻涌着什么,可什么都没搞明白。陈韶最后只能说道:“总参谋长,难道两百万条命,就什么都不算么?”
“啊?你是什么意思?”何继光皱起了眉头。
“我是说,两百万人,那是两百万条命啊。我不是说救了这么多人,我觉得有什么不得了。我是觉得,总得把人命当条命看吧。”
“你再说的明白点!”何继光开始感觉自己面对的陈韶有些想法只怕还不如小学生呢。
“我是说,打仗的时候那是没办法。死人是因为运气不好,摊上了。可咱们明显能救灾的时候,为何要……为何……人命总是命啊。参谋长,您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何继光有些恼火了,“陈韶,大家都说你是悍将。既然是悍将,你肯定明白,很多事情是你死我活。哪里能有妇人之仁!”
陈韶受不了这样的态度,忍不住反驳道:“总参谋长,我觉得打仗的时候当然如此。可不打仗的时候……,不,朝鲜人的命也是命。这个和是不是大周人没关系。再说,朝鲜内附之后,他们也是大周人了。”
何继光心中恼火,却莫名的有些能接受陈韶的理由。看得出,这个有些语无伦次的兔崽子心不坏。何继光是从1870新政时候就死心塌地追随李长远陛下的老臣,见过的事情可太多了。
别说把朝鲜人当人看,当年在大周,把大周人当人看都是某种奢侈。残酷的剿灭起义军,甚至是有些杀良冒功的人也一度飞黄腾达。经历过那样的时代后,陈韶这兔崽子在何继光看来哪里能有小学生的水平,陈韶就跟一个小婴儿一样不通世事。
何继光好不容易把呵斥陈韶的心思排除,就把话题带回到眼前必须应对的现实中。
“我现在要你办一件事。你在朝鲜做的事,我不说对错。可你打乱了六部的安排,让六部得为当下局面多费心思。这件事,你得罪人了。”
陈韶心中一动,很快就来了精神。
他也不想纠结救灾这件事本身。虽然陈韶并不觉得自己错了,然而陈韶很清楚,自己定然会坚持自己的态度。沿着救灾的事情谈下去,自己注定要得罪兵部的上层。
面对六部中其他人,尤其是给人道歉,那可就太轻松了。
从小接受了那么多母亲爱的棍棒后,陈韶明白了一件事,向着权力者低头道歉其实简单又省事。因为权力者们要的就是那么点其实虚无缥缈的东西,给他们之后就能得到轻松。
便是眼里不揉沙子的老娘总是要深挖灵魂深处,可陈韶乖乖的不问理由的道歉,表示自己惹母亲生气是错的,母亲便是不会被蒙蔽,起码还真的能不生气了。
母亲尚且如此,那些大老爷们就更不在话下。除非这帮老爷们气的癫狂错乱到和女人一样。
陈韶赶紧答道:“参谋长,我说一下我的感受。我在朝鲜的救灾,超出了各部的计划,非得让各部再费心根据现状制定政策,所以各部生气了。是不是这回事?”
“嗯。你小子真能明白这些?”何继光有些讶异。他最初以为陈韶搞不明白应该是这些,恰恰不是六部对于朝鲜死多少人的态度。所以陈韶对救灾的坚持在何继光看来不可理喻,所以何继光理所当然的认为,陈韶觉得自己既然做对了,那就一定不会向六部道歉。
“参谋长,我给人添了麻烦,不道歉,难道还要去指责别人不成?我在参谋长眼里就这么糊涂么?”陈韶拿出在家学到的小技巧,乖乖的表示着顺从。
何继光还不敢完全相信陈韶,又问了一些问题。果然见到陈韶是真明白朝中老爷们对意外的深恶痛绝,对被迫把事情‘办好’的深刻警惕。这才有些放心的叹口气,“唉,你明白就好。这世上比好更糟糕的事情就是更好。能完把事情办完,已经是千难万难。把事情办好,那得天时地利人和俱备。”
陈韶连连点头。这样的道理,在家里是被教的没遍数。何继光不过是重复了陈韶早就受过无数次的教育而已。
何继光见陈韶是真明白这道理,终于放了心。不过何继光还是得继续吓唬陈韶一下,省的这小子得意忘形,在重要场合瞎咧咧。
“你将救灾弄成这样,那些尚书们本可让你继续在朝鲜瞎搞。军人不能干政,你以为那些人还需要对付你么?人家什么都不用做,你自己就会面对你要不要干下去的问题。有些事,只要你敢干,就已经是死罪了。你不干,就是前功尽弃。等你收不了场的时候,找人参你。那时候局面再次变得糟糕,尚书们那时候就不是给你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而是去收拾你搞出来的烂摊子。收拾烂摊子得多轻松。你可明白?”
陈韶马上连连点头,心里面也着实有些心惊。道理这东西,在陈韶这样的家庭里面怎么可能没教过。在下层看来,陈韶这样的勋贵之家,又是皇帝的义女,又是大周科学院的院士。坐拥钢铁公司和科研机构,那是想要啥就有啥。仿佛无所不能。
可上层的斗争反倒更简单明白,甚至是无影无踪。一句‘自己挖坑自己埋’,是再贴切不过的冷酷现实。
陈韶之所以对土改这么感兴趣,现在想,陈韶也是不自觉的就想找一条最有合理性的借口。
上层可是超级‘讲道理’的地方,陈韶一旦失去合理性,在合法性上稍有缺失,就可以去死了。
现在陈韶甚至有些急切的想完成道歉的步骤了。既然尚书们肯出手,陈韶就从死亡边缘被拉回到安全区。
这样的大恩大德,别说道歉。对长辈们跪倒行礼也没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