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之战打到现在,赵宁是完胜,既攻占了城池,也基本打掉了博尔术的主力,而己方王极境没一个折损。
若是继续追击,让木合华等人拼命,换掉哪怕一个王极境,那这场战役就不再是一场完美的胜利。
为了突围出去的那万把骑兵,不值得。
赵宁放弃了追击的打算。
所以他点了点头,对已经气若游丝的博尔术道:“这一场,你赢了。”
博尔术笑了。
赵宁虽然没有看到对方的面容,但他确定对方笑了。
“我终于,终于......赢了你一次......”
博尔术近乎呢喃的话语中,充满说不出的轻松欣慰之意。
仿佛得到了这个答案,他的人生就有了意义,死得其所。
断断续续说完最后一个字,博尔术那死死抓住赵宁后脚的手,松开了。
随着手臂垂落在地,他已无任何气息。
天元王庭左贤王,战功赫赫的一代名将,孛儿炽君.博尔术,在这一刻战没于大齐兖州城。
他的死,意味着一个时代大势的改变。
......
晨光熹微,轻洒城池,街坊屋舍披上了一层金黄的暖纱。
喧嚣了一整个月的兖州城,虽然从城墙到民居都已面目全非、残破不堪,活像是被神罚清理后留下的废墟,但总算是在今日从战场的暴烈中解脱了出来,恢复了相对正常井然的秩序。
晨光纵使淡薄纵使无法抚平伤痛,但终究是给城池带来了一线希望。
随军而来的文官开始接收府衙、府库,查验民册检点物资封存金银,将士们在各地收敛尸体、清理道路、救治伤员。
绝大部分百姓依然不敢出门,哪怕外面没了交战的动静,街道两旁的人也仅是敢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小心翼翼的向外偷瞄。
遇到有孩子冒冒失失跑出门的,立马就会被大人一把拖回去,随后就是巴掌声与戛然而止的嚎哭声。
城中多半的百姓,都在巷战中多多少少遭了殃,两军将士在大街小巷、院内院外拼杀,无论是修行者的真气还是腾挪转移的甲士,时不时都会闯进屋子。
杀红眼的生死关头,没人会刻意保护谁,池鱼之殃不可避免,因而就算百姓们躲在屋里不敢动弹,也多有被伤或被杀的。
就算人没大碍,房屋、家具、陈设也会被破坏不少。
大户人家院子大物件值钱,损失相对惨重,虽然家底厚可以承受,却也免不得痛心疾首,平民小户哪怕只是倒了一面屋墙,损了几件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却因为家无余财所以也是惨痛损失,哪家要死了男人,那便无异于灭顶之灾。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哭都来不及,而且还不敢大声哭,哪有胆子、心情出门?
赵宁等人站在尚算完整的北门城楼上。
望着脚下残破不堪、余火未尽、黑烟未熄,只有满城甲士不见多少百姓的城池,每个人的神情虽然在细节处各有不同,但畅快与兴奋却是共通的。
那是独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从乾符十二年到乾符十六年,四年了!整整四年,我们不是在败退就是在防守,而今,我大齐皇朝终于赢了一场痛痛快快的决定性大战!”
宋明开怀大笑,“自此之后,黄河之南再无强敌,光复整个中原指日可待,此乃国之幸事,也是我们每个人的幸事!
“大总管,我们该立刻向陛下报捷,而后大宴相庆,犒劳三军将士!”
听罢宋明的话,赵宁的目光从残破街坊中,那一具具甲士、百姓的尸体上收回,只是微微点头,并没有说话,也未有丝毫笑容。
战斗结束了,一场大胜自然该当庆贺,所有人都会拍手称快,有人成为英雄,有人加官进爵,获得好处的人会很多,称赞他们的人会更多。
可满天下的齐人,有几个会去想,为什么会有这场战争?为什么会有这场蔓延数百州县,影响举国上下,让无数人死于非命的战争?
谁该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国战负责?
谁该为国战前期的溃败负责?
谁该为国战中战死的将士、枉死的平民百姓负责?
没有人负责,这样的战争,就一定还会有下一场。
赵宁转过身,纵目向南远眺,视野之中,除了城外的连绵军营,就是远方的广阔天地、大好河山与亿万百姓。
彼处,有一座城,叫作金陵,那里有一个人,叫作宋治,他是大齐的皇帝。
“大总管为何不说话?如此大胜,大总管难道不高兴?”宋明奇怪地问。
赵宁目光深邃,声音沧桑厚重,徐徐道:“自古以来,顺势者得天下,而天下又皆为逆势者所破,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兖州之战胜了,一个时代大势走向了终结。诸位,这天下,即将迎来新的大势,你们,可曾看到了?”
因为赵宁这番略显突然的话,宋明、贺平等人无不转头看向城外,顺着他的目光,想要看到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天高云阔,田野千里,平常景象。
同样的画面,落在每个人眼中,注定有不尽相同的模样。
宋明自以为理解了赵宁的话,抚须笑道:“大总管说得没错,北胡的大势快玩完了,这往后,就是我大齐皇朝收复河山、驱逐蛮贼,再现太平盛世的大势!”
这话说得豪气,说得动听。
有人附和,有人沉默。
附和者喜气洋洋,沉默者若有所思。
这一刻,还没有人真正意识到,赵宁口中那新的大势,到底是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