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比例高到村子根本承受不了,若是交了张麻子要的租子,每家的老人孩子少不得要被饿死几个。
这种竭泽而渔的事,按理说张麻子这个地主不应该做,可他做起来却有恃无恐。
原因很简单,各地流民很多,徐州城外不缺等着饭吃的青壮,前脚逼死逼走了村民,张麻子后脚就能让那些青壮来耕地。
张麻子想的,就是让自己的佃户都变成青壮。
而且异乡人来做佃户,因为在此地没有根基,只会老老实实任其宰割,不像本村的人,每回遇到事都要起来闹腾一番,还阴谋联合起来反抗。
再度走投无路的村民,为了跟张麻子拼死一战,联合起来商议一番,这便有了抢劫客船上的船客,利用他们的银钱给自己买刀买兵器的法子。
他们手里现有的长刀弓箭,就是这么来的。
只是没想到今日出了岔子,碰到了赵宁。
地主、官府、节度使、世道风云,把他们逼得一无所有,把他们逼成了强盗,把他们逼上了绝路。
当魏氏、杨氏、张京想着逐鹿中原,当孙康想着中兴家族,当狄柬之想着施展抱负之时,无不是雄心万丈意气勃发,视天下为棋盘众生为棋子。
可他们没有看到,也不想去看天下这道棋盘上的棋子,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也不想追究因为自己的纵横捭阖,亿万百姓有着怎样的苦难。
没有人真正在乎百姓,大家都只在乎自己。
不仅不在乎他们,还要用他们的血汗粮食作为军资,还要驱使他们为自己死战沙场。
“都回去做准备吧,明日各家各户早些吃饭,吃得饱些,铆足劲,是生是死就看明日这一战!”老船工站起身。
众人默然点头。
他们散去的时候,都没有打火把,就着月光走路,这些人垂着脑袋无声的走进黑暗里,脚步沉重身形佝偻,渐渐被黑夜吞没了背影。
离开村舍回到自家的屋子,老船工在篱笆前停下脚步,看着房门久久不动。
“祖父......”小翠咬了咬嘴唇。
她已经知道老船工在想什么。
“赵公子有着锻体境的修为,出类拔萃的武艺,如今都到了我们村,我若是请他帮忙对抗张麻子,把握会大不少......他有侠义之心,或许会答应......”
老船工嗓音沙哑的徐徐开口。
小翠默然无言。
半响,老船工摇了摇头,眼神黯然面容萧索:
“罢了,还是不开口吧,要是让他知道,今日劫掠船客的河匪就是我们,只怕他的侠义之心,会让他直接掉头对付我们。”
小翠死死捏着衣角:“我们虽然不是好人,但张麻子更坏,他......他......”
她没有把话说完。
她还没有想好,是不是要把一个外人拖进自家的生死泥潭里,那是一个干净体面的书生,是一个古道热肠的侠客,令她尊重、心仪,不想对方折在这里。
她到底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女,质朴善良了十几年,本能的不想因为自己等人的强求,令一件美好的事物一个美好的人,就这样被现实撕碎消失于世间。
可在内心最深处,她何尝不想赵宁留下来帮忙守卫村子?这里是她的家,是生她养她的地方,有她的亲人乡邻,她不愿看到任何一个人死伤。
她很矛盾很纠结,有时还很动摇。
老船工摇了摇头,迈步走过篱笆门:“张麻子虽然更坏,但也更加势大,麾下有不止一两个修行者,赵公子是个侠客,不是愣头青,怎么会冒这样的险?”
行侠仗义归行侠仗义,不会连命都不要,知道对手强大危险还硬要扑上去,那样的话就不是侠客,是舍身取义的圣人。
有危险就不拔刀了,那还叫什么大侠......少女心性让小翠不想自己心中完美的公子形象染上污点,但老船工的话又合情合理,她无法说服自己完全不信。
眼看老船工已经进屋,她只能收敛念头跟上去。
......
翌日清晨,天刚刚蒙蒙亮,小翠在第一缕明亮天光中醒来后,发现赵公子赵大侠已经身在院中,正盘膝坐在石磨上冥想。
跟赵宁打过招呼,小翠不想打扰对方修行,矮身进了厨房,跟她的娘一起准备早饭。
因为太阳还未露头,低矮的厨房里光亮并不好,但她们手脚却很利索。
做好早饭端上桌,小翠叫赵宁用餐的时候,正是旭日东升之初,天际有万丈霞光洒落,农田林木环绕的村子有淡淡水汽升腾,后者沐浴在金黄灿烂的晨光中,仿佛天地灵气的宠儿,纯净如不惹尘埃的琉璃,飘渺似即将得道飞升的高士。
没来由的,小翠感受到了一股安宁的气息,沉重压抑的心情缓和大半。
她忽然觉得,今天好像并不是令人绝望的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