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大侄儿,听说了吗?你师傅今天有一个至交好友要来拜访!”
朱十三捅了捅身旁的朱雄英,后者原本正瘫软在地,享受着温软美好的日光浴,闻听此言却是陡然坐直了身体。
宗泐大和尚的至交好友?
难道……真是那人?
你娘咧!
貌似现在是洪武十五年九月末尾,正是那人出现的时机!
朱雄英陡然一个激灵,而后立马冲向了主持禅房,倒是令十三郎呆立当场,不知所以。
倘若真是那个妖僧,那自己不得不亲自见一见。
不为别的,只为那传说中美丽的……额不,只为杜绝日后的隐患!
黑衣宰相!
乱世妖僧!
绝世妖孽!
这一个个名头,一旦提及,便险些压得朱雄英快要喘不过气来。
毕竟,靖难之役的主要策划师,这个名头,不可谓不重!
必须亲自见一面,而后,决定是收服他,还是宰了他!
等朱某人赶到主持禅房外时,恰好见到了宗泐大和尚与一僧人对弈!
宗泐满脸凝重,眉头紧皱,似乎局面对他而言,并不顺利!
朱雄英缓缓走到宗泐身旁,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向僧人望去。
一双三角眼,凌厉狠辣!
一张病虎脸,凶性毕露!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
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此人举手投足之间,骨子里自然流露出的那股杀气,更是令朱某人心惊胆寒!
他果真是一个,乱世妖僧!
形如病虎,性必嗜杀,刘秉忠流也!
刘秉忠,元世祖忽必烈潜邸宾僚,将蒙元王朝建设为大元帝国的奠基人!
参帷幄之密谋,定社稷之大计!
不得不承认,袁珙之相术神鬼莫测!
现在的道衍和尚,日后的黑衣宰相姚广孝,人生轨迹几乎与刘秉忠如出一辙,皆是扶持一代大帝的从龙之臣!
“如那猛虎卧荒丘!”
朱雄英情不自禁地低喃了一句,几乎刹那之间,便绝了收服此人的想法!
荒丘之虎,那也是虎,不可能向他人低头!
这姚广孝,正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下一盘惊天大棋!
“宗泐师兄,师弟此来,是为了求一个官僧之职!”
道衍和尚轻松放下一枚黑棋,而后含笑开口道。
洪武八年,素来信佛的太祖爷诏令精通儒书的僧人到礼部应试,道衍和尚以通儒僧人的身份被太祖爷召入京师,但不知因何原因,却没被授为僧官,只获赐僧衣。
僧官,即是指朝廷为了管理天下释教寺庙和僧尼事务的职官,而朱某人的恩师,宗泐大和尚,正是僧录司右觉义来复兼右善世,说白了就是天下和尚名义上的和尚头头!
道衍和尚此话一出,朱雄英却是心中一凛!
眼下正值皇后娘娘病崩,按制太祖爷会为诸王挑选精通佛法的僧人,返回封地为皇后娘娘诵经祈福!
道衍和尚在此刻入京,并前来天界寺求官,其目的则呼之欲出了!
他想要追随朱老四,返回北平燕王府!
你娘咧!
这个狗日的贼秃驴!
现在就开始布局谋划了!
朱某人正急得心焦火燎,宗泐大和尚却是颇为意外地回答道:“昔年贫僧推荐你为通儒僧人,皇上对你也极其赏识,偏偏你不乐意,言辞拒绝,现在却又主动求僧官,这是何意?”
宗泐的确不解,甚至感到有些不解。
道衍和尚是一个当世难得精通诸子百家之人,与他志趣相投,奈何生性多疑,即便自己举力相荐,也不愿入仕为官。
眼下却是主动求官,实在是令人不解。
一子落,满盘活。
道衍和尚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淡笑道:“事出有因,无可奈何!”
朱雄英很想吐他满脸口水,却碍于师尊颜面,选择偃旗息鼓。
“暂且入天界寺,任一僧职吧,贫僧力尽于此!”
天界寺,以宗泐大和尚为主,他想任一僧职,自是信手拈来之事。
但,朱雄英,却是有些不乐意了!
“道衍师叔,可是想要追随某位王爷?”
一语突出,惊醒梦中之人!
宗泐大和尚满脸骇然地看向道衍和尚,目光之中充满了惊惧!
互为至交好友,宗泐自然清楚道衍的真才学识!
自家徒儿这突兀的喝问,却是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自己这至交好友,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却不思为国尽忠,反倒一心谋划着追随诸王?
这,很难不令人心生窦疑!
道衍深深地看了一眼朱雄英,在不明白其目的之前,明智地选择避重就轻。
“师弟,仅是不愿蹉跎一生罢了!”
呵呵,你他娘的骗鬼呢?
宗泐大和尚闻言不置可否,他又不是傻子,将茶杯倒扣,摆明了逐客之意。
道衍见状,长叹一声,径直起身离去。
还未等宗泐开口,朱雄英便疾步追了出去。
“道衍师叔,若皇上愿重用于你,你待如何?”
这个问题,几乎表明了态度。
奈何,道衍终究是道衍!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若贫僧愿意,何必苦求一僧官?”
呵呵,的确如此啊!
若他愿意,洪武八年便已是礼部高官,何必现今求于宗泐,谋求一官半职!
道衍终究是道衍!
姚广孝,终究还是姚广孝!
他要的东西,不是高官厚禄,而是一个施展自身才华的平台!
若没有平台,那便创造一个平台!
若没有乱世,那便创造一个乱世!
姚广孝,的确不负乱世妖僧之名!
朱雄英起身便走,毫不留恋,岂料道衍和尚突兀开口道:“长孙殿下,你本是早夭之相,此命格不是天生,贫僧不知出现了何等意外,致使殿下命格大变,无人可知!但贫僧有一言相劝,大势不可违,殿下切莫作那撼树蚍蜉!”
呵呵,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袁珙这厮,恐怕不但惊异于你的奇异相貌,还传给了你相面之术吧?
朱雄英回首望向道衍和尚,未来的黑衣宰相姚广孝,抬手对其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冷酷而无情!
道衍和尚虽不解其意,却还是感知到了来自皇长孙的恶意,微微一笑了之!
二人自此,不欢而散!
朱雄英一回到自家院落,便制定了一个狙杀计划!
计划核心,便是狙杀乱世妖僧姚广孝!
不论其才华何等惊世,不论其见识何等卓远!
只要他触及了朱某人再世为人的真正隐秘,那么他,必须死!
先前为了不引起宗泐大和尚的忌惮,朱雄英派出去的人,仅有幼白与长青二女,但眼下为了狙杀姚广孝,朱某人动用了所有能够动用的关系,不再犹豫所有忌惮,只为狙杀此人!
是日夜中,留宿于京师某一酒楼的姚广孝,打禅完毕,突然发现桌面上多出了一封书信,署名————燕王!
若不是因为这“燕王”二字,道衍和尚兴许还会仔细斟酌!
但正因为这“燕王”二字,道衍和尚几乎未曾考虑,便急忙起身离去,直奔赴约之地!
等到他赶至约定之处,一偏僻凉亭之内,却发现赴约之人,非是他“心有所属”的燕王爷,而是那位“逆天改命”的皇长孙!
这,是一个杀局!
“长孙殿下,有些过了!”
道衍和尚不急不缓地开口道,心中却是百味杂陈。
他师从相术大师袁珙,早就得知真正的真命天子,非是当朝太子爷朱标,而是远在北平的燕王爷朱棣!
所以才会亲入京师,抛下颜面祈求入住天界寺,只为一日后的择僧大典,成功追随燕王爷返回北平,暗自布局!
但眼前这一幕,却是出乎意料之外!
先前所见的那位“逆天改命”的皇长孙,竟悍然布下了必杀之局,只为毙掉自己!
难道,这世间,真能逆天改命?
“道衍,本公子清楚你心中所想,亦清楚你心中的宏图霸业,只要你愿满饮此杯,本公子皆会既往不咎,待你如上宾,愿否?”
皇长孙朱雄英,终究还是未能免俗,面对这等惊世大才,仍愿给他一个机会!
奈何,奈何!
道衍和尚表面恭敬,步步向前,但当他临近湖畔之际,却是突然暴起,奋身投入湖水之中,再无踪迹。
“追!必杀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朱雄英品了一口香茗,漠然开口道。
既然不愿臣服,那就去死!
长青闻言飞掠而去,铁塔二兄弟紧随其后,不见踪影。
唯有幼白,步入凉亭,斟茶倒水。
片刻之后,二人身前,陡然出现了一道身影,正是天界寺住持,宗泐大和尚!
“给我一个解释!”
毕竟是至交好友,宗泐不愿见到道衍,因为自己,身首异处!
他想不明白,这个小王八蛋,做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
朱雄英端起一杯香茗,缓缓饮尽,甚至连苦涩无比的茶叶,都悉数吞入腹中。
“师尊,相面之术,雄英相信,你自然也会,那你仔细看看雄英,是早夭之相吗?”
一语出,和尚惊!
宗泐大和尚闻言漠然不语,径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不愿开口回答这个敏感的话题。
但是,朱雄英,却是不愿放过他!
“师尊,那,你观太子爷的面相,是早亡之相吗?”
朱雄英含笑开口道,只是他稚嫩的面庞上,笑容显得那么苦涩,那么无奈!
“咔嚓”一声,茶杯粉碎!
宗泐大和尚满脸惊骇地看着自家徒弟,久久不能言语。
当朝太子爷,的确是早亡之相!
但是,雄英,从何而知?
凉亭,还是那座凉亭!
但凉亭之内,饮酒茶之人,此刻心情却是天差地别!
一人,是大明皇长孙,派出了麾下人马,不惜代价地追杀着道衍和尚!
一人,是天界寺住持,震惊于自家徒弟的先前话语,久久回不过神来!
皇长孙,是早夭之相,的确如此!
太子爷,是早亡之相,也的确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