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五年,九月,皇后娘娘病逝,诸王入京祭拜。
十月初,皇上下令选拔一些佛法高僧,陪同诸王返回封地,以便给皇后诵经超度。
十月中,被皇上削去武装三护卫的燕王率先离开京师,启程返回封地北平。
但无人得知,在他的车架之中,藏了一个独臂僧人。
马车不断向前,车轮滚滚转动。
居中一辆马车之内,朱老四看着被绑缚手脚的王府长史易太初,目光之中充满了歉意。
“太初,你我曾是至交好友,为何就不能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我呸!朱棣啊朱棣,我易太初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对你钦佩仰慕,未曾想到,你竟是个不忠不孝的畜生东西!”
易太初恨声怒骂道,眼神凶恶至极。
他怎么都想不到,那个曾经立志征战疆场的少年郎,竟会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野心勃勃的阴谋家,竟会听信那妖僧谗言,对早有所属的皇位产生非分之想!
难道,这皇位的诱惑力真有如此之大吗?
这等诱惑,竟能将一个人彻底改变,变得如此陌生!
“那道衍妖僧的献媚谗言,你悉数铭记于心,我易太初的逆耳忠言,你却全部置若罔闻!朱棣啊朱棣,你当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怒火充斥心间,易太初不再顾忌二人天差地别的身份差距,不断怒骂着朱老四,希冀着能够骂醒这位好友。
奈何有些东西一旦滋生心间,便会一发不可收拾,根本难以阻挡!
易太初只见,曾经和蔼可亲的燕王爷,此刻却是满脸狰狞,低声嘶吼着咆哮道:“那皇位本该属于本王!”
“本王才是真命天子!”
“本王才有天子命格!”
“他朱雄英凭什么逆天改命,从本王手中夺走一切?”
你是真命天子?
呵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易太初目光怜悯地看着眼前的好友,突然发现再多的劝告都是无用功!
这位燕王爷,已然疯魔了!
“你说你是真命天子?那当朝太子爷呢?你真相信他有早亡之相?”
“相面之术,太初亦有耳闻,哪有那妖僧所说的那么神奇!”
“这世间自称‘相面大师’者不知凡几,可最终扬名天下者又有几个?朱棣,你我且拭目以待吧,若是太子爷顺利登上了帝位,我看你当如何自处!”
话音一落,易太初便闭口不言,甚至闭上了眼睛,不愿见到好友陷入疯魔的可怜模样。
人心难测,欲壑难填!
本就贵为塞王之尊,凭此身份可以节制北疆兵马,未尝不可帅师出征,北伐蒙元,成为威震天下的当世名将!
奈何,奈何啊!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人!
幸得易太初闭上了眼睛,否则他会见到朱老四脸上,那更加狰狞可怖的面容!
若是太子大哥身体无恙,若是太子大哥顺利即位称帝,那他朱棣,算是什么?
一个笑话吗?
那他朱棣的天子命格,算是什么?
一个更大的笑话吗?
“那就拭目以待吧!太初兄,你待本王如至亲兄弟,本王不愿对你下手,希望你自重!”
自重?
是怕自己走漏消息吧?
易太初闻言不置可否,嗤笑一声,侧过了身子。
朱老四见状也无可奈何,易太初是朝廷委派的王府长史,执掌王府的各项政令,辅相规讽,以匡正诸王的过失,并统率府僚各供其事,相当于朝廷安插在王府的眼线。
如此一来,自己还当真不好对其下手,否则只会弄巧成拙,引来朝廷的忌惮!
一念至此,朱老四只觉胸中似有郁气淤结,烦闷不已。
快步下了马车,来到道衍和尚面前,朱老四当即问出了心中最想要知道的问题:“和尚,太子大哥,真有早亡之相?”
“不止贫僧一人看出,但无人敢提,无人敢谏!”
“因为牵扯太大,因果太深,想必殿下心中也明白!”
道衍和尚含笑开口,对于燕王殿下的表现愈发满意。
他就如同一块略有瑕疵的璞玉,在自己不断地打磨之中,渐渐变为一件完美无瑕的绝世珍品!
至于那位“逆天改命”的皇长孙,这断臂之仇,终究还是要报的啊!
“和尚,可否确定具体时间?”
朱老四不甘心地再次问道,似是为了求证,更是为了安心。
道衍闻言颇为意外,却还是开口答道:“短则八年,长则十年,殿下不必急于一时,首要任务是将北平府掌控在手中!”
北平,当年可是元大都!
将其彻底掌控在自己手中,似乎并不是一件难事!
朱老四颇具军事眼光,自然清楚北平的重要战略地位,对道衍和尚的这个提议相当认可。
“和尚,本王暂且信你一回!”
“殿下英明!”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与此同时,天界寺内。
朱雄英看着眼前的情报,眉头几近皱成了一个“川”字。
朱老四这个家伙,竟随意挑选了一个佛法高僧,而后第二日便离开了京师!
按史书记载,他本应该选中道衍和尚这个阴谋家,二人一同返回北平,开始对皇位虎视眈眈。
那日道衍狗贼被长青剁了条胳膊,即便不死也是元气大伤,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勾搭上了朱老四吧?
但不知为何,朱雄英一颗心却是安定不下来,总是觉得心神不宁。
或许,这是源于对历史大势的敬畏!
常言道,大势所趋,不可违背!
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无情碾碎所有阻碍!
而他朱雄英,现在就是阻碍!
毕竟,真正的天命之子,的确是朱老四那个家伙!
当今皇上第四子,就藩元大都的顶级藩王,可节制周边军马!
而他自己本人,不但生的英武不凡,还接受了与太子爷一样正规的皇室教育,培养出了深厚的文化底蕴与卓远见识!
这样的配置,他不是天命之子,那谁才是?
我朱某人?
对不起,我是一个挂逼!
“长青,让小凤凰他们去查一下现任燕王府长史,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
朱雄英陡然想起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史书之上整死过很多不法宗室的核心人物————王府长史!
这群由朝廷筛选委派的王府管家,实则就是朝廷安插在各地王府之中的眼线,除去表面上的工作之外,最重要的还是监视诸王,确保他们没有生出异心!
尤其是朱老四靖难成功之后,为防后辈效仿自己,他不但二次削藩,几乎废掉了大明藩王的所有权力,还制定了一系列严苛到变态的政策,彻底将大明藩王逼上了一条寄生虫的道路。
论起狠,人人都说小建文狠,对自己的亲叔叔都痛下杀手!
但是真正狠的人,却还是这位永乐大帝!
直接釜底加薪,温水煮青蛙,将一个个皇室养成贪图享乐的废物草包,彻底断绝他们谋夺皇位的可能!
而这各项措施之中,王府长史就显得尤为关键了。
朱某人依稀记得,眼下燕王府的长史是一个忠君爱国之人,如若道衍狗贼真个入了燕王府,勾搭上了朱老四,那这位长史定然知晓!
驯鸽飞掠而去,直奔福记酒楼。
后院之中,眼见驯鸽落地,浑身绷带的土行孙急忙喝道:“来活了来活了,赶紧的!”
那日他被道衍和尚一脚踹出去老远,险些成为其逃出生天的突破口。
若不是轻功超高的老四慕容逸赶来助阵,二人拼死拦下了那个妖僧,只怕最终都不能剁掉他一只胳膊。
即便如此,土行孙还是被揍得极其凄惨,身上到处都是口子,现在都还绑满了绷带。
一徒弟麻溜儿地取下了鸽腿上的迷信,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土行孙。
后者翻看之后,将纸条点火焚尽,而后向一众弟子布置下了任务。
这些弟子皆是土行孙收留的孤儿乞丐,大多都是七八岁光景,用自家公子的话来讲,正处于“三观”还未健全之时,最是好管理。
小凤凰造谣一事,这些孩子们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他们所求的也不多,只要能够吃饱穿暖就行!
但作为他们恩师的土行孙,却是对他们寄予厚望!
他要将他们,一个个地送入,长孙殿下的世界,并且成为支撑那个世界的中流砥柱!
孩子们领了赏钱之后尽皆喜笑颜开地一哄而散,很快便消失在大街小巷之中。
即便恐怖如锦衣卫,也绝对没有想到,有人竟会“丧尽天良”到了这个地步,用孩子来充当谍子哨探!
御书房中,锦衣卫指挥使,疯狗毛人屠,面容苦涩无比。
又他娘的挨骂了!
还一骂就是大半个时辰,这谁受得了啊?
“毛镶,你这锦衣卫是干什么吃的?就不能体现出点作用来?”
“朕还指望你能在十日之内揪出那幕后之人,结果呢?结果老四受了一肚子委屈,人都走了,你的锦衣卫连半根毛都没能给朕找来!”
“你还能不能干?不干就滚蛋!朕撤了你的职!”
太祖爷面色铁青地怒骂道,心中的怒火不断升腾。
岂料一直面无表情的毛人屠闻听此言,竟欣喜若狂地跪地高喝道:“臣叩谢皇上隆恩!”
太祖爷:“???”
等会儿?
什么意思?
撂挑子不干了?
“毛镶!你想得美!混账东西!滚!赶紧滚!”
毛人屠闻言依旧不急不缓地恭敬行礼,直到礼毕,这才缓缓退出了御书房,留下太祖爷一人独自生着闷气。
走出乾清宫后,毛人屠满脸的苦涩。
锦衣卫,有进无退啊!
他多希望方才皇上那句话不是气话,而是真正的恩典,让他毛镶辞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
但是,若真的退这一步,自己还能活命吗?
锦衣卫,有进无退!
退,则死!
朱雄英托着腮帮子,百无聊赖地撑在桌子上,小小的脑袋瓜里面充满了疑惑。
为什么太祖爷还不杀过来呢?
这不合情理啊!
那夜凉亭之中,自己故意透漏了那些惊天隐秘,那些潜伏在侧的锦衣卫岂会不知?
锦衣卫都知道了,太祖爷自然也就知道了。
那他为什么不立马杀过来,龙撵直接驾临天界寺?
这都过去好几日了,别说龙撵,连一道诏书旨意都没有!
难道我朱某人这皇长孙当真这么不值钱?
不合理啊!
即便我不值钱,太子爷朱标可是国之储君,他难道也不值钱?
自家老爷子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