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县,“紫气东来”客栈。
昨夜一场大雨,今早瓦檐垂挂水珠,青石路干干净净,一棵豆芽细的小草钻出石缝,嫩嫩绿绿。
小丫鬟忙着收拾房间,怕是还没注意到它。
一只雪白纤细的素手伸过来,将这野草连根拔起,丢到了一旁。
绯色缎面的绣鞋轻移,碧色裙摆微微摇曳,如风吹过湖面荡起的水波。
柳玉珠掩面打个哈欠,摇着团扇跨过月亮门。
前面客栈传来一道熟悉的大嗓门:“我这早饭都快吃完了,小玉珠怎么还没过来?是不是昨晚又掌灯打牌了?”
唇角上扬,柳玉珠仍是慢慢悠悠地走着,只懒懒应道:“哪有闲情打牌,雨大睡得沉而已。”
酥软入骨的娇语传到大堂,几桌用饭的食客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柜台后通往后宅的小门。
青帘挑起,走进来一个穿红衣碧裙的美貌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黛眉清眸,肌肤胜雪。
金秋时节,早晚甚是凉快,她手里却还拿着一把系着碧玉坠子的团扇。绣着月下嫦娥的扇面随着她手腕的动作起起伏伏,那张莹白秾艳的脸也便时隐时现,只有一双潋滟生辉的眸子,散漫打量一圈堂里的食客,最后,她朝坐在柜台前面那桌的雷捕头走去。
雷捕头是本县威名远播的捕快。
他长得虎背熊腰,站起来像一座小山,每次朝廷派他抓捕犯人,一抓一个准,他押解犯人时又凶神恶煞的,导致街头玩耍的小孩儿都怕他,见了人就躲。
雷捕头娶过一房娘子,红颜薄命早早去了,留下一个儿子。雷捕头原想续弦,相看几次都不满意,跟着柳玉珠就从京城回来开客栈了,雷捕头只见了柳玉珠一面,便扬言非柳玉珠不娶,每日早晚都要来客栈吃饭,见着柳玉珠才能安心回家入睡。
坊间传言,柳玉珠与雷捕头早就有了苟且,但凡两人凑到一起,总要引来探究的视线。
清者自清,柳玉珠并不在意,坐到了雷捕头下首。
雷捕头看着她如花的脸庞,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香!”
柳玉珠笑着指指自己的头顶。
雷捕头视线上移,就见那乌黑如云的发间,别了一小枝桂花,嫩黄色的小小花瓣,散发着一阵阵幽香。
“小玉珠戴什么花都好看。”雷捕头痴痴地道。
柳玉珠摇摇扇子,跟他打听:“新知县老爷是不是今日到任?你去接不?”
雷捕头:“嗯,说是午时初刻左右到,县丞、主簿他们提前半个时辰就要出城去迎,我们这群小喽啰不用跟着去,在衙门等着拜见就行了。”
柳玉珠恭维道:“你还算小喽啰?咱们县这么太平,靠的全是你这捕头呢。”
雷捕头朗声大笑,笑够了摆摆手:“当不得当不得,我只会奉命抓人,闹出案子还得靠诸位大人们。”
柳玉珠想起什么,轻声感慨:“知县在京城只算芝麻小官,到了地方却掌管一县百姓的生死,前面的宋知县高风亮节,爱护我等百姓,这位新来的,不知是什么性情。”
她一边摇着团扇,一边朝雷捕头看来,黛眉微结清愁,仿佛担心新知县会找小民的麻烦。
雷捕头马上道:“性情咱是不知,只听县丞他们提起过,新任知县姓陆,是京城永安侯府的公子,你在京城待过几年,可听说过永安侯府陆氏?”
柳玉珠心头一跳。
永安侯府,她何止听说过,还在侯府里住过三晚,与那人同床而眠。
面上露笑,她对雷捕头解释道:“有所耳闻,只是永安侯府有三位年轻公子,不知咱们知县是哪一位。”
这个雷捕头就不知道了。
“行了,我得去衙门了,今日我肯定会见到知县,晚上再来跟你细聊。”雷捕头放下一把铜板,恋恋不舍地看眼柳玉珠,大步离去。
柳玉珠看着他的背影,外人还当她不舍雷捕头,实则她目光迷离,思绪早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
侯府两房共三位公子,两嫡一庶,以那人嫡长子的身份,定不是他。
甘泉县外。
将近午时,赵县丞、钱主簿率领本县大小官员,早早在这里候着新知县了。
虽是八月,地处江南的甘泉县晌午依然酷热,一众人饿着肚子满头大汗翘首以待,好不难熬。
终于,官路远处,出现了一辆乌盖马车,看规制,车主身份必然不俗。
“这是陆大人的车驾吧?”
“应该是了,快快站好,别在大人面前失了礼数。”
陆询可不是普通的知县,他的侯府公子出身,比寻常知县还值得地方官员巴结逢迎。
赵县丞看过调任文书,知晓的稍微多一点,新知县陆询不但是世家公子,还是去年的新科状元,只是堂堂状元郎为何不继续在翰林院任职反而来了他们这个小小的甘泉县,其中内情赵县丞就不得而知了。
谨慎起见,赵县丞已经给一位在京城为官的昔日同窗去了信,能打听到多少是多少,以免无意间说错话冒犯了陆询。
马蹄哒哒,很快,马车就停在了众人面前。
左右车辕上分别坐了一个小厮,一身材偏瘦眉清目秀,赶车的那个高大健壮,像是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