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记咬痕是残留在南舟身上最特殊的、无法溯源的痕迹。
他曾推想过咬痕的来历。
或者是自己和谁结了仇,或者是和谁结了爱。
凭常理推断,自己不可能将这样脆弱的位置轻易暴·露给谁。
能在他这里留下伤口的,就算不是朋友,也是非常亲近的人了。
南舟相信,它包含着别样的情绪。
或许那人是恨爱到了极致,才会这样发狠,恨不得将他撕裂开来。
但因为不记得究竟是恨爱的哪一端,南舟只能赌。
他猜想着这一口咬下时是怎样的场景,自己又该是怎样的心情,但一旦深想,周身的肌肉群就紧跟着紧张起来,仿佛一片轻薄的蓝丝绒包裹着身体、不断收拢的感觉。
轻微的痒,轻微的柔软,轻微的不能呼吸,却又很舒服。
南舟想,如果能被一个人这样在意地咬住脖子,那一刻,一直希望有一个朋友的自己,应该是快乐的。
他没有注意到,一侧的江舫手指搭上了自己的唇畔。
修长的食指敲打着唇角。
口腔里似乎再度弥漫起了淡淡的血腥气。
他知道,南舟是根据自己身体上的残迹进行的推测。
只是,那段记忆,对江舫来说并不多么美好。
漂流瓶入水,自由旋转,挑选着下一个答题者。
瓶口再次对准了李银航。
这次的问题是:“你最害怕的三件事物是什么?”
……李银航张口结舌。
她怕的东西非常多,光是会飞的南方蟑螂、胡蜂、蛇和蟾蜍这几项,就可以先内部k一番。
李银航花了足足十五分钟来确证自己的记忆,以及尽可能精简凝练地组织语言。
她答道:“一切人或事物的死亡。”
“没有钱。”
“鬼怪。”
小人鱼却在聆听了大海的答案后,惋惜道:“错了。”
“你惧怕一切的死亡。”
“你惧怕没有钱。”
“你惧怕自己因为无能为力拖累到别人,可即使如此,你还是无能为力。”
话音落下,木偶化的麻痹感延伸到了李银航的大腿根部。
连续两次失利,再加上最后的那句定论,让李银航的心态瞬间爆炸。
这次的游戏不需他们耗费任何体力,不需要他们躲藏、逃命、奔跑。
或者说,他们根本无处可逃。
记忆就根植在他们的大脑中。
真切的恐惧和害怕,也根深蒂固地生长在那里。
她只能用指尖扣住身下满布着细小孔洞的岩石。
冰冷的海水顺着孔洞不住上漫,沁着她的掌心,让她的呼吸越发急促,身体也跟着海浪的节奏轻轻发抖。
耳畔尽是潮汐尖锐的轰鸣,在他们头顶上不断旋转的月球引力,牵引着她的心潮,澎湃紊乱。
直到她听到南舟清冷如月的声音。
“不会的。”南舟说,“你不会拖累谁,也不会落后多少。”
“只要拉你一把,你总赶得上来的。”
李银航恍惚着睁开眼,发现漂浮在水面的第四个瓶子,瓶口仍对准了南舟。
南舟拾起瓶子,将两个空玻璃瓶并排齐放。
展开字条的窸窣声,伴随着南舟淡淡的和她说话的声线,莫名给人一种心安的力量。
李银航强忍下眼眶里的温热,乖乖整理好心情,努力为下一次随时会到来的问题做好准备。
南舟抽到的瓶中问题是:“让你印象最为深刻的异性是什么人?”
既然不是问名字,那么这个问题对南舟来说并不难回答。
拖足十五分钟后,南舟给出了答案。
他说:“有一位女士,曾为我种下了一棵苹果树。”
可是,当给出答案时,南舟清晰感受到了从脚底深处蔓延而上的麻木感。
他不由一愕,随即盯着自己逐渐木化的双腿,神情困惑。
“不是。”小人鱼说,“不对。”
南舟:“……答案是什么?”
小人鱼:“是你的妹妹。”
南舟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什么。
他承认,妹妹的确对他的人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她毕竟是因为自己而死的。
但论“印象深刻”,不管综合什么样的因素评估,妹妹都不该优先于苹果树女士。
妹妹是他早就意识到的、虚假的家人。
苹果树女士却是他漫长孤寂人生中见到的第一个真正的生命。
那一刻的心跳如鼓,是他生命里任何一个时刻都无法复制的。
虽然只看了一眼,可直到现在,他还能用笔尖勾勒出苹果树女士唇角的笑容。
苹果树女士在他心里的地位,只比朋友的关系差一点点。
然而,话到唇边,他咽了回去。
南舟揉着僵硬无比的小腿,将漂流瓶里的主语、宾语、定语一一掰开,一词一词地思考自己回答错误的原因。
最终的落脚点,落在两个词上。
“印象最为深刻的”。
以及“异性”。
他不禁开始考虑一个先前他从未考虑过的新问题:
——苹果树女士,是“女士”吗?
漂流瓶第五次旋转时,瓶口终于第一次对准了江舫。
目前,他们共回答了四个问题,时间过去了将近50分钟。
距离天亮,还有四个小时零十分钟。
参与游戏的只有三个人,江舫直到现在才抽中,运气不可谓不好了。
他俯身拾起向他游来的漂流瓶,甩一甩瓶身上的水珠后,取出了答题纸。
看到白纸黑字上写着的问题,江舫眨了眨眼,嘴角抿紧,面颊泛起了红。
不消多说一个字,他的神情就已经蕴含了一篇万语千言的对白,出卖了一个极端理智和功利主义者的心动。
南舟:“是什么问题?”
他的语气带着点奇妙的艰涩,念出了纸上的问题:“你第一次吃醋……是因为什么?”
李银航:“……”
为什么到了江舫这里,画风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