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大人不思坦诚立功,反要为谁遮掩罪责不成?”薛少凉道,“斩草定要除根,邵大人这棵草都被人放弃了,邵家何去何从,相信邵大人心内自有分数。”
“邵大人若是想好,与外面的侍卫说一声,本官自会过来。不打扰邵大人了。”不待邵春晓有何反应,薛少凉转身离开。
今日薛少凉再次来到邵春晓所囚小院儿。
邵春晓看上去与前日并未有什么不同,只是鬓间银霜更盛。他依旧目光坚定,态度恭谦,若非邵春晓阶下之囚的身份,哪怕薛少凉也不能对他产生出恶感来。邵春晓先说了一通忏悔的话,薛少凉面无表情的听了,贪官都有这么多不得已,做一个清官有多难就可想而知了。
邵春晓是察颜观色的老手儿,见薛少凉无所动容之处,心底暗叹一声,正色道,“薛大人,我想知道,若是我全部交待,我的儿女们……”
“朝廷不会株连。”薛少凉冷声道,“这是底限,若邵大人戴罪立功,你的儿女会平安。”
邵春晓轻叹,“事到如今,也无甚好隐瞒的了。”
刘影对薛少凉颇有几分刮目相看,原以为此人不过是个武夫,结果薛少凉去了两趟邵春晓的院子,邵春晓便将许多秘辛一一招了。
财产不过是小节。
这些东西,哪怕时间长些,寻根究底,都能查证明白。
最重要的就是这些秘辛,邵春晓若是不肯吐露,想找出突破口儿,定要费好一番功夫。
薛少凉、刘影、蒋文安三人联名的秘折递往帝都,卫太后看过之后,并没有下发,而是按在手里,锁在密匣之中。
闽靖公终于坐不住了。
“陛下久不露面儿,我实在为陛下的病情担心。”闽靖公连喝茶的心都淡了许多,虽是打着品茶的旗号,请了鲁安公来,茶却未动一口,倒是鲁安公喝的有滋有味儿。
鲁安公摇一摇手里的牙骨儿扇,“何尝不是如此呢。要我说,咱们很该去给陛下请安。”明湛病的日子久了,做皇帝的人,但凡能爬起来,都不会窝在寝宫不上朝的。多少大夫无功而返,他们也该去探一探虚实了。
“我与兄长想到一处去了。”闽靖公温声道,“说起来,先前陛下未病时,还提过太上皇要回帝都的事儿呢。如今朝中乱糟糟的,这事也无人提及了。”
如今朝廷的御史在济南,鲁安公因此事对卫太后意见极大,私下说话儿,便失了几分恭敬,不客气道,“太后娘娘当政,若是太上皇回来,朝中要怎么办呢?”
话头儿一开,闽靖公也不再装大尾巴狼了,问道,“依兄长看,若是请立皇孙,太后到底倾向哪一位呢?”
鲁安公低声道,“要我说,永端皇长孙是庶出,母族不显。若是自太后娘娘那里考虑,自然永端皇孙最为合适。成了萧何败了萧何,放着两位嫡出皇孙不立,而选庶出皇孙,内阁那里怕说不过去。两位嫡出的皇孙,永恪皇孙的年纪又大了一些。再说,毕竟太上皇还在呢。立皇孙一事,太上皇定要说话的。”
“当初太上皇与镇南王陷于阮鸿飞之手,陛下以世子之身赶来帝都,与澜亲王多有摩擦。澜亲王的大舅子稀里糊涂的死了,我听人说,这里面儿怕与陛下脱不开干系。林家与卫家联姻,太后又把娘家侄女嫁给承恩公世子,这里头的事儿啊,哼,”鲁安公笑哼一声,看向闽靖公,“不知老弟是不是与我想到了一处儿。”
闽靖公浅笑,谦道,“我怎及兄长见识长远。”
他们二人看好的都是年纪最小的皇孙永慊,首先,年纪小就好控制,如今永慊不过刚刚牙牙学语的年纪,他说一句话十个字,八个字是外星语。其次,永慊母族承恩公府,承恩公府虽瞧着显赫,实际上承恩公魏宁远去岛国,魏安纨绔一个,无甚出息,不足为虑;而且承恩公府没宗族来历,只这兄弟二人,有甚好怕?第三,若是陛下真有不幸之事发生,在迎回太上皇主政,还是择立皇孙之间,卫太后定会选择后者的。
事实上,到这个时候,宗室也并不希望太上皇回来了。
一个老谋深算打压宗室多年的太上皇,与一个天真明媚的小皇孙,二者孰更可爱,几乎不言可喻。
既然卫太后也倾向于凤玄慊,在这上面,宗室愿意尊重卫太后的选择。甚至,宗室不吝于向卫太后提供后援与帮助。
因为这两个选项中,内阁所选定是头一项。
闽靖公暗想,可惜天不假年,皇帝陛下天纵英才,登基一年就换了两部尚书,再给陛下一些时间,李平舟等人能不能继续留在内阁还是两说呢。
但是,如今看来,内阁中三分之二是太上皇留下的老臣,朝中更不必提。
这些人,哪怕各有私心,不过,迎回太上皇是最利于天下稳定的选择了,李平舟更是与凤景乾君臣相得,太上皇回来,李平舟照样安稳的做他的首相,估计李平舟得双手欢呼迎回太上皇。
至于将来李平舟若是挡路怎么办?
闽靖公微笑,这就得看太后娘娘的手段了。
闽靖公与鲁安公联名上书,想到宣德殿的寝宫外给皇帝陛下请安,卫太后淡淡道,“皇帝如今大部分时间在昏睡,你们去了,倒扰了他的清净。要我说,待皇帝平安,日后见面儿的时候多了去,倒不必急于这一时一刻。”
“你们的忠心,我知道,皇帝也知道。”卫太后端起茶,看二人一眼,“你们以为呢?”
鲁安公恳切道,“老臣想着,就是在院门口儿给陛下磕个头也是好的。”
“是。”闽靖公道,“虽说陛下养病,不易见老臣等。只要老臣们的心到了,想来陛下也能知道的。”
卫太后唇角微勾道,“这话说的是,你们的心到了,皇帝已经知道了。今天看到你们的忠心,我也欣慰,正好我向佛前许愿,想抄一百部金刚经供于佛前,以祈皇帝平安。”
“你们也知道,现在朝中事物繁杂,我竟一刻也不得闲。”卫太后温声道,“这事儿,若是交给宫女太监做,万万不妥的。今天见了你们,倒解了我一桩难事。”
“你们对皇帝忠心无二,又是宗室叔伯,与皇帝最为亲近,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卫太后道,“我也不多派,在帝都宗室,每人一部,你们抄完了,进宫给我送来。什么时候集齐全了,再供到佛前,这也是你们的因缘哪。你们看,可好?”
二人没料到皇帝没见着,倒给卫太后派了任务,心里的憋闷就不必提了。不过,卫太后都铺派下来了,又是给陛下抄经,二人哪里敢辞,遂都应了。
闽靖公道,“太后娘娘,我等对陛下忠心自不必提,老臣想着,似内阁诸臣,哪个不是深受皇恩、无以为报呢。这经书,既是为陛下祈福用,分给内阁几部,也算祈天下福祉。”直接拉内阁下水。
卫太后温声道,“早先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如今我在宫里,要照顾皇帝的身子,又要看折子理政。内阁更比我轻省多少,天下大事都在他们的肩上扛着呢。这些经书虽要紧,也要天下大事为先呢。唐,太宗皇帝曾道,君为舟,民为水。皇帝素来视百姓如子,若是叫皇帝知道内阁不理国事,而执著于抄经书,心里定是不好受的。我是皇帝的母亲,哪里舍得逆了他的意思呢。”
“娘娘说的是。”闽靖公一计未成,可惜了去。
其实闽靖公有此提议,绝对没安好心。
李平舟当初因为仁宗的皇后方氏干政的原因被流放岭南,长达十数年的时间。李平舟对方家人是绝对没有半点儿好感的。卫太后与方家却颇具渊源,当初,卫太后自云贵到帝都,想进宫做太后,被李平舟牵头儿的几位重臣拦在宫外,拦了又拦,虽说最终李平舟等没能拦住卫太后进宫,但是,在一定程度上也落了卫太后的面子。
以李平舟的倔脾气,若是卫太后叫他抄经,说不定就能给卫太后个难堪什么的。
闽靖公设了套儿,奈何卫太后功夫了得,竟未入套儿。
鲁安公闽靖公辞了太后,出得宣德殿,走了不多时就遇到了李平舟徐叁二人组儿。
四人互相见礼打招呼,尽管彼此恨不能将对方一口咬死,不过面儿上还是一团和气,见面儿先寒暄。
“李相徐相,这是要进宫给太后请安呢?”
“有些要紧事,要与太后商议。”
“两位老公爷这是出宫呢?”
鲁安公心下一动,笑道,“得知太后娘娘为陛下祈福,在佛前许下要抄百部金刚经供佛,为陛下祈祷。我与闽靖公想着,别的事,咱们也帮不上陛下,就跟太后娘娘讨了这差使,也算尽我等忠心。”
李平舟点头赞道,“两位老公爷的忠心,咱们都得佩服。”抄经也好,总比成天不懂装懂的插手内阁之事好。
闽靖公叹道,“是啊。两月没见到陛下龙面,这次进宫,本来想着给陛下请安,太后娘娘说陛下在昏睡,也不便打扰陛下养病。能为陛下抄经祈福,也是我等的福份了。”
两个月了。
李平舟也意识到,自明湛发病,已经两个月过去了。
见李平舟终于默默,闽靖公一脸愁容的与李徐二人告别,与鲁安公回去抄经。
内阁一直防备宗室,不过皇帝陛下的病,内阁要比宗室更加关切吧。既然他们探不出虚实,索性让内阁去探!
知道了虚实,他们方好有所行动呢!
195、更新 ...
柳蟠与杨濯也到了帝都。
因是给皇帝陛下看病,俩人的医术水准暂且不提,但是在态度儿上,是绝对不敢马虎的。甥舅二人是翻山越岭,千山万水,快马奔袭,累个半死,终于在整个朝廷都在对皇帝陛下的病起疑时,到了帝都城。
柳蟠的医术在云贵是鼎鼎大名的,杨濯更不必说,云贵地方有限,善仁堂是杨濯打头儿,又有政府支持,杨濯做为善仁堂的发起人,更是广有盛誉。
这次本来只是柳蟠奉镇南王之命前来帝都,因为杨濯与小舅子感情实在不错,得知皇帝小舅子病重难起,主动请缨要来帮忙的。
甥舅二人与卫太后见礼,卫太后道,“自皇帝这一病,我日日牵挂在心,坐卧难安。柳大夫的名声,我是知道的。杨濯,你们甥舅,师承一脉,一并为皇帝诊脉就医。再有淮扬张太医也一直在宫里为皇帝调养身子,若能使皇帝痊愈,你们就是大凤朝的功臣啊。”
柳蟠脾气虽有些不逊,如今到了宫中,却收敛许多。与皇帝看病,最是难做。有时候看的不仅是病,还是形势。一个眼拙,丢官去职都是轻的,多少人为此葬送了性命。
故此,柳蟠顾不得欣赏皇城峻伟、宫殿壮丽,只管将头微低十五度,眼睛低垂,视线落在卫太后天青色的凤尾裙上。极细腻柔滑的裙裳堆叠在地毯上,透出无限的奢华与雍容,殿中果木香融融,柳蟠恭声禀道,“能为陛下尽忠,是臣等的本份。”
“是啊,母亲,明淇也记挂陛下的紧。”杨濯在云贵时就与卫太后相处过,丈母娘看女婿,何况杨濯的性情,卫太后也喜欢。故此,丈母娘与女婿相处的很不错,杨濯是个直率的人,惯以“母亲”呼之。
医者,望闻问切,原本杨濯还担心卫太后为明湛的病情操心太过,如今看来卫太后虽面露惆怅,不过面色却不错,可见其身体自安,并无大碍。杨濯的心,总算能放下一半了。
倒是柳蟠听到杨濯开口就呼太后娘娘为母亲,把柳蟠给肉麻了一回,心道,这小子平日里木小呆一个,如今倒格外的灵光会来事儿了,看来真是宁国长公主调教有方啊。
卫太后慈和的看杨濯一眼,温声问道,“濯儿,明淇还好吗?我的外孙女还好吗?”
杨濯道,“明淇与孩子们都好,如今孩子还小,待她们日后大了,我带她们过来给母亲请安。”
“那可是好。”卫太后对这个女婿是极满意的。
女孩儿嫁人,真不必看男人有多大的出息,只要性情好,也就够了。明淇本身出身尊贵,富贵无缺,杨濯不通官场,对明淇却是一派真心,多么难得。
闲话少说,还是要先为皇帝陛下诊脉为先。
卫太后陪他们进去,依旧是皇帝的寝宫,药香弥散,帐幔低垂。张太医带着段文倩在外面煎煮,柳蟠先去把脉,过一时,柳蟠起身,看卫太后一眼,低声道,“太后娘娘,咱们出去说吧。”
杨濯根本没来得及去行脉,就被柳蟠私下一握其腕,拽了出去。
卫太后坐在外殿隔间儿,温声问,“柳大夫,不知道皇帝的病可还要紧?”
柳蟠看一眼杨濯,再看向卫太后,示意是不是将杨濯打发出去。自己的外甥自己了解,杨濯并不是有心机的人。若是什么话进到杨濯耳朵里,杨濯并非有意,不过仍是很容易被有心人看出破绽来。
结果,卫太后形容无异。
柳蟠心里就有数了,他直接道,“娘娘,恕臣直言,陛下并非是病,而是中毒。”
杨濯一听这话,惊的嘴巴大张都合不上。
卫太后眼中露出一抹悲伤,轻轻叹了口气,“张太医行针用药这些日子,皇帝每日昏睡,我这心里,越发没个主心骨儿了。”
柳蟠艺高人胆大,再者说,他本就是来给皇帝陛下看病的,若连方都不敢开,实在有违他的名声。柳蟠沉声道,“娘娘,臣倒有一方,可试。”
卫太后命人铺纸备墨,过一时,柳蟠书写毕,杨濯双手亲捧,亲自奉于卫太后面前。卫太后跟前的女官紫苏取了再转呈卫太后,卫太后一目十行的阅过,叹道,“柳大夫不愧是与张太医齐名的神医,这方子倒也相似。”遂命人请张太医出来。
张太医与柳蟠讨论了些药材的增减量,定了方子。
卫太后似无心说话,只命柳蟠与杨濯在宫里住下,便打发他们下去了。
李平舟十分记挂明湛的病情。
尤其听着鲁国公一咏三叹的念叨:皇帝陛下病了已有两月。
什么病?能病这么久。
病这么久,难道就没有半点儿别的起色?
没有起色也就罢了,怎么就连面儿都不露了?
李平舟并非多疑之人,不过,明湛这病病的邪性,不由得人不多想。
不但李平舟惦记,皇帝陛下实在是久不上朝露面。为皇帝陛下这病,满朝大臣都心里打鼓儿。
得知云贵的神医也来了,李平舟按捺着没动,直到打听了云贵的神医已为陛下诊断结束,李平舟此方叫上徐叁进宫,请求再为皇帝陛下请安。
卫太后听到李平舟的话,沉默了一时,问李平舟道,“李相觉得,为何皇帝久病至此?这病究竟是什么病?如今,皇帝到底怎么样了?”
“李相很关心吧?”
李平舟颜色镇定,心底无私,光明磊落,沉声道,“只要是对陛下忠心之人,皆会关心龙体安危。”
卫太后吩咐紫苏道,“传张太医与柳大夫过来。”
卫太后如此合作,李平舟心下大为吃惊。卫太后掌中握一块儿温润玉玦,眼睛望向前方殿门珠帘,已淡淡道,“李相徐相,你们一个是内阁首相,一个是皇帝帝师,都是皇帝倚重之人。皇帝先前清醒时曾对我说,若有难处,只管相问于你们。到如此,这件事,我不瞒你们。”
此话一出,李平舟徐叁之心顿时沉到谷底。莫非,陛下……
待张柳二人一来,卫太后便道,“你们这些天都在皇帝身边侍奉,皇帝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与这两位相爷说一说吧?”
乍一听说明湛并非生病,而是中毒,李平舟徐叁的表情比杨濯初闻此事时好不到哪儿去。尤其李平舟,他简直不能置信,九重深宫,层层侍卫,天罗地网之下,陛下竟然被人下毒,而至病危!
这简直是离谱儿的近乎荒谬。
他怎么能信!怎么敢信!
卫太后面色憔悴,似乎对两位宰相的惊愕视而不见,反道,“如今你们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这不是小事,接下来要如何做,你们回去商议商议,替我拿个主意也好。”是啊,该怎么站队,你们是个什么盘算?还有,你们的忠心,倒是剖白开来叫我与皇帝看一看,是真是假?
故此,卫太后并未多留此二人说话儿,更没有其他什么指示。
李平舟被此消息炸的魂飞魄散,听到卫太后的话,竟忘了反应,还是徐叁道,“娘娘,陛下龙体,关乎国运,当下之计,此事断不可外传。”
卫太后点了点头,“我早就知晓此事了,如今也只说与你二人知道。”意思很明白,若是露出一丝半点儿,都是你俩说的。
徐叁沉声道,“太后英明。”这时候,他断不会挑卫太后话中带话儿的毛病。的确,先前他们谁都没想到明湛竟然是被人下了毒。
虽然明湛这病的确是太久了,可徐叁也只认为是病去如抽丝,久一些,也正常。
结果,不料,真相竟是如此。
而且,明湛病了这许久,中毒的事,卫太后定早就知道的。可是,不论内阁还是宗室,俱是不闻半点儿风声,可见卫太后的保密工作到家。
若此事传入他人之耳,他们定有脱不开的嫌疑。
李平舟与徐叁告罪出宫。
陛下遇险,虽然与他们这些做内阁相臣的没有直接关系,不过,间接可以说他们宰相失德,治国不利,竟致使小人混入宫中,危及陛下。
李平舟与徐叁并没有再回内阁议事,反是李平舟带着徐叁回到了自家书房中的密室。
密室不大,里面仅有一桌两椅,两人隔桌对坐。
李平舟已经回魂,轻声问,“徐相,这可如何是好?”
徐叁一直很冷静,他思量了许多,譬如卫家与两个嫡出皇孙母族之间的联姻,到底卫太后是个什么倾向?还有陛下的病,究竟还有没有的治?
故此,李平舟有问,徐叁答道,“李相,我看陛下并非福薄之人。”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徐叁帝师出身,总不能在皇帝未咽气的时候就直接打上皇孙的主意。这样做,太失格局与身份。徐叁何等精明圆滑,焉能做此傻事。
再者,明湛提拔徐家很多。
若是再换一任君王,谁知道你徐家是哪颗葱呢!
或者有知道徐家是哪棵葱的,愿不愿意继续用徐家这棵葱还两说呢。与皇帝培养感情,并不是容易的事。
徐叁还有一种不能付诸于嘴上的比较迷信的看法儿,先前明湛不过是镇南王世子,命却是极硬的,太上皇四个儿子的过逝,其实与明湛间接都有些关系。
徐叁通易经玄学,对卦象面相也略通一些。徐叁以为,明湛面相至尊至贵,当初四个正牌儿皇子都能克死光光,这次中毒,或者会有柳暗花明之时。
并且,明湛的生命中本身就有许多异象。
像,出生不会说话儿,哑巴一个,忽然开了金口。
像,不过皇侄,却承袭帝位。
还有明湛种种的天纵英才,徐叁认为,明湛转危为安的可能性很大。故此,徐叁仍是将宝押在了明湛身上。
徐叁想到的事,李平舟也能想的七七八八。
李平舟比徐叁想的更深,李平舟道,“徐相可还记得,那日咱们偶然与鲁安公、闽靖公相遇,还是他们提醒你我,陛下已病了二月之久。想来,那边儿也起疑心了呢。”
徐叁当下一声冷哼,“李相想一想,陛下并非头一日登基,且待陛下登基后,一直龙体强健,陛下这毒,究竟是谁下了?哪一日下的?怎么就偏赶在宗室们都在帝都时就被下毒了呢?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猫腻,下官颇是担心哪,李相?”
宣德殿。
卫太后将又一封奏章写下朱批,顺手搁在一畔。
夜色将至,紫苏悄声而至,柔声禀道,“娘娘,晚膳已经备好了,要不要现在传膳?”
紫苏是卫太后身边儿的心腹女官,这些天,卫太后一直忙于朝政。虽然卫太后非常有政治素养,不过涉及到一件件具体的事,也不是没犯过难。
不过,今日卫太后心情似是不错。她将笔搁下,尾光掠过笔端朱吵色,点一点头,“传吧。”
宗室的心思,卫太后一清二楚,想借助她对付内阁,那就得看谁计高一筹了!
卫太后虽然与李平舟不对付,不过,这种感情喜恶,无关政事。
一个成功的政客,必然要以利益为先。
若没有这种认知,卫太后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儿!
196、更新 ...
帝都。
李平舟不是没想过迎太上皇回宫之事,徐叁却是道,“如今陛下中毒之事尚未查清,太上皇远在云贵,起码安全。只要太上皇在,帝都就是安稳的。李相,太上皇对我们皆有提拔重用之恩。不过,若是因我们急迎太上皇回帝都,而至太上皇不豫,则,你我就是大凤朝的罪臣啊,李相。”
徐叁此话,亦说中了李平舟的心事。
明湛因毒病重,毒因未明,那么宫廷就不安稳。之所以如今天下太平,帝都太平,一是卫太后能压住场子;二则内阁掌权者如李平舟徐叁等皆忠心耿耿之人;三则九门提督在永宁侯之手;四则,太上皇虽远在帝都,却威望犹存。
但是,如徐叁所言,把太上皇迎回帝都,在另一方面说,就是将太上皇放在危机之中,起码李平舟就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李相,依下官之见,待日后陛下中毒之事水落石出,再迎太上皇回帝都不迟。”徐叁建议道。镇南王府自来权重,不过如今却是有利无弊,起码镇南王是太上皇的同胞兄弟,再者,云贵那一支兵马,于帝都不轨之人,也是不小的震慑。
听徐叁此话,李平舟另有思量,沉吟道,“太后娘娘……”这位位高权重的妇人,不仅是皇帝陛下的亲娘,也是镇南王殿下的发妻哪。若是卫太后有个万一,一样不好交待。李平舟不喜欢卫太后,从内阁朝臣的角度,却不能不为卫太后考虑一二。
宫里不安稳,太后与太皇太后却仍居宫中……哪怕李平舟不为卫太后着想,也得为太上皇的亲娘——太皇太后想一想了。
“不如请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并陛下去行宫休养。”徐叁说着这话,自己心里也没把握,卫太后又不是傻的,若是卫太后早有暂避之心,也等不到这会儿了。
在这件事上,卫太后也称得上处变不惊了。想到此处,李平舟倒是对卫太后升起了一丝敬佩之心。
李平舟道,“咱们当尽臣子本份。”至于卫太后同不同意,那也就两说了。
淮扬。
明湛与阮鸿飞本来想接着去吴侬软语的苏州去住上一段时间,结果天公不作美,竟下起雨来几天不歇,只得暂时留住在小周村。
因阮鸿飞一行人出手大方,礼数周全,很得村民的好感。连村里的大户儿周员外,亦派人送了帖子道访。
周员外算是小周村儿的体面人,家里三进的青砖红瓦的宅子,尤其是周员外的大儿子,那更是小周村儿的知名人物儿。在外面做着大生意,仅这两年,周员外就用儿子挣回的银钱把相邻几个村子的地买去了大半,成为名符其实的大地主。
如今自己村里来了这样的出脱的人物儿,周员外些许见识,自然要派人去拜访一二。
在这个村子,也只有周员外这样自恃身份的人,才会正式的下帖子拜访。而且,这帖子还是烫金的,可见其财力不俗,颇具自信。
接到周家的帖子,摇光自发向里长打听了回周员外家的境况。
“周员外家里也算薄有家资,有百十顷的田地,大儿子在外面做生意,叫周大全。听说周大全也回了小周村儿,这次先生与二爷过去,应该能见到这位周大爷。”摇光禀道,“先生,按您的吩咐,我备了些薄礼,到时一并带去,也省得这地主周老财挑咱们的眼。”
明湛道,“一个地主儿老财,摇光,你可别备的太贵重。财不外露么。”
摇光连忙将所备礼单递给明湛,明湛细细看过,才无话了。
倒不是明湛小气,虽然他的确抠门儿,不过明湛轻重还是分的清的。交友走礼,人之常情。只是明湛并非冤大头的脾气,出门在外,也要多几分谨慎,小心无大过。
阮鸿飞带了几位侍从,在一个雨天,与明湛一并拜访了周员外。
周员外是个微微发福的男子,五十上下,容色傲倨又带了三分亲热,亲自迎出中门,笑道,“吾听闻吾们小周村有雅客来,贸然下帖,唐突贵客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还“吾”啊,“吾们”的,这一听,明湛就知道这位周员外定是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没啥学识修养,硬要装有学问的老粗儿。
明湛心下一乐,上前道,“吾与吾大兄二人,接到周先生的帖子,深感荣幸,叨扰周先生了。”
周员外一听明湛称他为“先生”,心里别提多舒坦。往日里村民大都喊他一声“员外”,就是客气恭敬了。他家里虽有百顷田地,平日里也有婆子丫头服侍,不过到底只是平民百姓,这年头儿,等级观念分明,就是“老爷”二字,也不是随便能称呼的。
非有功名之人,不能叫“老爷”,但是,这一句“先生”,就叫的周员外如同吃了人参果儿一般,浑身舒泰,妙不可言。
周员外咧嘴直笑,“不敢不敢,你们来,是俺荣幸。”头一句迎客的话,是周员外与教孙子念书的秀才学的,故此半文半白。第二句,就彻底的露了底。
周员外去过苏州城,会说官话。再者,他毕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一听明湛开口是正经的官话,就猜到这行人定是自帝都而来,顿时将脸上的傲倨收起,更加热情,禁不住握住明湛的手,哈哈笑道,“老弟啊,俺跟你真是一见面就如故啊。”
明湛也跟着哈哈笑两声,摇一摇周员外的手,“老哥啊,我也是一样啊,哈哈哈,”扭头看一眼周员外身边留着短须的年青人,明湛笑问,“老哥,这是我老侄儿吧?”
那一畔,周大全与阮鸿飞已经相互认识,且行了礼数。此时,周大全听到“老侄儿”俩字儿,忍不住面上一窘。明湛那张脸嫩的跟剥了壳的水煮蛋似的,亏得他有脸对着周大全说出“老侄儿”的辈份来。
周员外也跟着面色一滞,不过此事也不能怪明湛,是他先叫明湛“老弟”,明湛既是他的“老弟”,周大全自然要喊一声叔的。
阮鸿飞这次装扮,完全看不出半点儿嫩相来,一样白面短须,斯文儒雅,微微笑道,“舍弟与我差了十几岁,性子跳脱,让二位见笑了。”
周大全笑道,“小宋公子活泼可爱,非常难得。”
周员外跟着笑了几声,请明湛与阮鸿飞入席。
周员外是小周村儿有名的人物儿,明湛与阮鸿飞礼数周全的带了礼单到访,周员外自然更不能失礼,故此这席面儿安排的非常不错。
其间还有明湛的拿手好菜,麻辣小龙虾。
周员外笑道,“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的,就是些野味儿。你们是帝都来的贵人,就当尝个新鲜。”
“我们小周村儿的人,没别的优点,唯好客而已。”周大全接过父亲的话茬儿,笑道,“这道小龙虾,尤其儿味儿美。这两年,也不知什么原因,稻田里开始长这些虫子,抓都难抓,开始也没这么些。还是近两年,渐渐多了,村里的乡亲多是抓来剁了喂鸡或是沤肥,如今看来实在是暴殄天物。”
“尤其是小宋公子取的这名子,小龙虾,实在是好听,又好吃。”周大全赞了又赞。
虽然周大全也算小周村儿里的厉害人物儿,不过与明湛阮鸿飞这种人精比就差了天地去。明湛心道,他不过随口说了小龙虾的名子,这周大全倒是打听的清楚,还知道小龙虾的名儿是他取的,不是阮鸿飞也不是摇光天衡等人。
看来,这次宴请是有备而来啊。
明湛谦虚一笑道,“不值一提,我看寻常河中虾米,个头儿不小,只是不若这种虾威风凛凛。再者,这种虾寻常人不知道也正常。还是我与朋友远行时偶尔见过,因此虾多生于河沟里,壳厚而肉少,若是白灼,不若明虾白虾味儿美,只得用麻辣重味儿提香虾味儿,以此下酒下饭。”
周大全笑道,“小宋公子年纪不大,却是见多识广,周某佩服。”
明湛哈哈一笑,“过奖过奖。”虚应两声,余下周大全不论如何试探,明湛都不肯再多说一句,只肯赞美食谈风月。
待一时,明湛与阮鸿飞告辞而去。
周员外问儿子,“大全,我看他们兄弟为人处事都不错,挺讲究的。”
周大全道,“嗯,爹,我看也不错,尤其是小宋公子,瞧着就一脸的福气。”
回到里长家。
明湛与阮鸿飞开始嘀咕,“你说这姓周的是不是来路不正啊?”
阮鸿飞瞥明湛一眼,松了松腰带,鼻息间带了三分酒气,“此话怎讲?”
明湛推阮鸿飞一下,“你傻了啊?那个小龙虾根本不是咱们大凤朝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