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大家都有一个误区。
人们普遍将谋反看成一件很难的事儿,事实上,这件事比人们想像中要容易的多。
慎亲王是德宗皇帝的儿子,仁宗皇帝的兄弟。人活的久的,别的好处没有,唯一的好处是经历的事情多了,千奇百怪,见的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见多识广,就是这个道理。
谋反很难吗?
实际上,谋反夺权与朝廷百官闲杂人等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只要把当权者干掉,国不可一日无君,自然会有新的君王产生。
如此简单。
慎亲王差人送帖子去了平阳侯府。
傍晚落衙,平阳侯没回家,直接去了慎亲王府。
慎亲王是宗室最年长者,身份非同一般,平阳侯不给闽靖侯面子无妨。如慎亲王这样差人送了帖子去的,于情于理,平阳侯都得去走一遭。
何况,平阳侯不得不去。
慎亲王命人置备了小菜,亲自劝酒劝菜,“这是我今日在小湖里钓的鱼,你尝尝可还对味儿。”
平阳侯笑道,“在西北,牛羊是应有尽有,鱼可是很久没吃过了。”
“是你太狷介了。别人要在你的身份地位上,一口吃的,要什么没有。”慎亲王举杯,笑道,“不过,这也是你难得的地方。先时,太上皇与陛下几经赞你。”
平阳侯与慎亲王碰了一杯,仰头饮尽。慎亲王身份摆着,许多年只领闲差,总得有点儿癖好打发时日,慎亲王酿的酒为帝都一绝,平阳侯赞不绝口。
慎亲王脸上的笑更深几分,“太上皇与皇上也颇是喜欢我酿的酒。”
其实平阳侯认为这可能是慎亲王的误会,据他儿子马维说,皇帝陛下根本不善饮酒,三杯就倒。相对于酒,皇帝陛下可能更喜欢蜜水啥的。
不过,慎亲王面露自得之意,平阳侯自然不会扫慎亲王的兴致,反是顺势道,“听说陛下的病转好,想来不日就可痊愈。”
慎亲王笑笑,“这是大凤朝的福气。”话音一转,慎亲王道,“陛下有太后娘娘的看护,鸿福齐天,自不必言。我担心的是太上皇哪。”到此时,慎亲王已面带忧色,看向平阳侯,轻轻的叹口气。
平阳侯在仁宗皇帝年间出仕,不过,他是在太上皇在任期间得以重用,权掌西北。慎亲王一提太上皇,平阳侯搁了酒盏,浓眉微拧,并未说话。
慎亲王叹道,“镇南王与太上皇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往日最是亲近不过,太上皇在云贵遇险,镇南王颇是自责。只是找了这些日子,听说埋在泥地里的仪仗已经挖出来了……”
平阳侯眉心一动,“这个,我倒是没听人说起过。”
“太后娘娘毕竟出身镇南王府,如今太后主政,怎会愿意将此事宣扬出来呢。”慎亲王忧心道,“这些话,我也只有与你念叨念叨了。”
“内阁李大人等都是太上皇使出的老臣了,若此事属实,又事关太上皇,就是太后也不得隐瞒。”平阳侯道。
慎亲王苦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太后娘娘要为陛下迎娶李氏女为后,李相眼瞅着就是做国丈的人了。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已命人将此事私下告知李相,结果李相并没说什么。”
“凭心而论,太上皇已避去西南,这次纵使回帝都,亦是因陛下久病,帝都动荡之故。唉,再怎么……”慎亲王半含半露的话到一半,却不再说了,反倒让人联想翩翩。
平阳侯眸光一闪,并未接茬。
慎亲王知平阳侯性情谨慎,不喜多言。索性也不再提此事,只是一味劝酒劝菜,与平阳侯说起帝都情势来。
慎亲王盛情难却,一顿酒直吃到入夜,平阳侯起身告辞,慎亲王扶住平阳侯,“天色已晚,我看你有几分醉意,外头风凉,不如就歇在我府上吧。”
平阳侯摇头道谢,拍了拍慎亲王的手,“我还是回吧,不然,家里老婆子该担心了。”走了两步,却又实在支撑不住,慎亲王索性吩咐身畔小仆,“去跟平阳侯府的家人说一声,平阳侯醉了,就在我府里歇下了。”
“那就打扰王爷了。”平阳侯道。
“与我无需客气。”
慎亲王亲带平阳侯前去安置,平阳侯有几分醉了,身上淡淡的酒香,说话也就没了最初的谨慎,絮絮叨叨地,“不知为什么,我常想起以前的事来,王爷。”
“都想起什么。”慎亲王自侍女手中取了一盏醒酒汤递给平阳侯。
平阳侯靠着软榻,道谢接过,仰头饮了,叹道,“想起我少时,平阳侯府爵位被夺,家父早逝,族人避之不及,满目皆是荒荑,是王爷常接济于我家。”
慎亲王温声道,“我的母亲与你的母亲同族,若在寻常人家,你当叫我一声表舅。”
“那时,托王爷的福,我方能去西北靖国公麾下效力,积攒资历。”平阳侯双目微阖,似是呓语,“后来,我立下战功,能复祖上爵位,都是承王爷之恩。”
慎亲王微叹一声,吩咐侍女道,“好生服侍平阳侯。”苍老的手一撑榻桌儿,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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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湛上辈子好歹是名牌儿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读过一些书,犹记得史书上记载明朝嘉靖皇帝当政时曾发生著名的“壬寅宫变”。
这宫变说起来简单,就是一帮子宫女想要嘉靖皇帝的命。
当初,明湛读到这段史实时颇觉不可思议,觉着宫女都能刺君,这皇宫也太不安全了些。
明湛没料到的是,他也有此殊荣。
卫太后问陈盛,“得手了?”
陈盛点头,明湛道,“母亲,太皇太后那边儿安排好了吧?”
“不必担心。”明湛能平安归来,卫太后胜算在手,眼中露出一抹微笑,“这才是刚刚开始,好戏在后头。”
慈宁宫。
人上了年纪,睡觉就轻,外面哭喊厮杀之声,将太皇太后从梦中惊醒。太皇太后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觉着可疑,遂唤了贴身的嬷嬷进来问道,“我听着外头闹哄哄的,可是有事?”
周嬷嬷面如土色,惊惶失措的跪在太皇太后床前,凄然道,“太皇太后,不好了,外面似有火光刀剑之声。”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脑子转的不是很快,良久方诧异的问,“有,有人谋反?”
周嬷嬷腰身一软,瘫在地上。倒是太皇太后更镇定些,拍了拍床榻道,“服侍我更衣起身。”
待太皇太后收拾好,一个宫女轻步上前道,“太皇太后,您身份尊贵,无人能及。刚刚奴婢隔着慈宁宫的大门听了一会儿,外头虽乱,却无人敢强闯慈宁宫。娘娘只要安坐于此,无人敢对娘娘不敬的。”
周嬷嬷回过神,忙跟着劝了太皇太后一番。
大道理她虽不懂,但只要太皇太后平安,她们这些身边儿人十有**也能平安。
太皇太后踱了几步,叹道,“不行,我得去瞧瞧皇帝。”
“娘娘,皇帝陛下与太后娘娘在一处儿,陛下洪福齐天,定然无事的。”宫人劝道。
“那,那永恪他们呢?”太皇太后眼角流出泪来,“若是有那一伙子逆贼,伤了他们要如何是好?不行,你们别拦我,我得过去瞧瞧。”
宫人上前跪劝道,“太皇太后,恕奴婢直言,如今慈宁宫里俱是妇孺,提不得剑拿不得刀,手无缚鸡之力。咱们一出去,若遇叛军,定无活路。依奴婢看,太皇太后保存己身,方可图将来。太皇太后细想,太后娘娘执掌宫闱,且小殿下们所住昭阳宫与宣德殿极近。如今宫中有变,太后娘娘定会早一步救下小殿下们。太皇太后放心就是。”
忽遇宫变这等大事,太皇太后还真没什么实在主意,被这小宫人一劝,也就心惊肉跳的坐下枯等了。
宣德殿。
闲坐无聊,卫太后与阮鸿飞摆开棋枰,明湛在一旁观战,时不时要指点阮鸿飞一回,阮鸿飞不爱搭理明湛这臭棋篓子,明湛只得没话找话儿,“唉,弄这么几个女人就想造反,脑袋不知道怎么长的。”
阮鸿飞落下一子道,“只不过是把你脑袋割下来,别说女人了,运作得当,一个孩子也能干了这点儿事儿。”
明湛嬉笑贫嘴,“飞飞,我就是死了,也要化作艳鬼,日日夜夜来纠缠你呐。”
阮鸿飞瞟一眼明湛圆润的下巴,唇角一勾,也笑了。
慎亲王府。
闽靖侯抱着个匣子,兴冲冲的跑到中厅,双手将匣子放到几上,双眼激动而又兴奋的带上了些许血丝,声音直颤,“王,王,王叔,你看,你看,这是什么?”
闽靖侯打开匣盖,血污之气扑面而来。慎亲王皱眉,“只有皇帝的吗?卫太后呢?”
“有,有这一个就够了,王叔。”闽靖侯两眼冒光,“我看,这分明就是陛下的脑袋啊。”
慎亲王也不嫌腌臜,仔细瞧过,心底亦开始生疑,与印象中的明湛的确有几分神似。闽靖侯道,“王叔,卫太后不比皇上,皇上一直病着,神识全无,咱们易得手。太后娘娘身边儿的宫女极多,咱们的人一直未能近身服侍。不过,能拿到皇帝的脑袋,明日我们只要求给陛下请安,卫太后就得交个人出来。若是交不出,她这个太后还能继续做吗?”
闽靖侯道,“王叔,现在宫里正乱着,最好能把那几个小崽子……”闽靖侯将手一竖,手刀斜劈而下,眼中带出三分狠戾,冷声道,“何不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慎亲王冷笑,“斩草除根后,难道就能轮到你吗?你别忘了,凤景南还有一子尚在云贵,凤明礼年过弱冠,正值壮年!我看,你是嫌日子太轻快了!“
闽靖侯被慎亲王骂的心惊肉跳,急忙道,“王叔,是我想差了。那我们现在……”
“现在什么都不要做,你先回府安歇,待明日晨议记得给陛下请安就是了。你先回府吧。”
闽靖侯尚未走出慎亲王府的大门,全城戒严的号角声已响彻帝都城的夜空。
帝都城戒严。
谁都没想到会发生宫变,待诸臣反应过来想进宫瞧个究竟时发现,整个帝都城都戒严了。饶是李平舟等想出府门都不能,李平舟几番想冲出去,谁知九门兵马分毫不容情,李相前脚迈出门,他们后脚就客客气气的将李相抬回李府,然后直接派俩大头兵守着。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李平舟急的直想吐血。
不过半天,九门提督奉皇帝陛下旨意抄十三家爵府人家,另外有数人被从家中揪出来,押至刑部。到晌午时分,朝中百官奉谕参加帝王久病后的第一个大朝会。
明湛坐于九重宝座,目光带了一点儿冷,他并没有看百官或惊或喜的神色,他在想慎亲王的话。
“陛下才干天纵,当知如今西北不宁,东南生乱,其间多少有宗室叛臣的影子。陛下装病多日,冒险离开帝都,所为者何,你我心知肚明。”
“陛下之惑,我可以全都告诉陛下。我的王妃很早就过逝了,仁宗皇帝是个好色又软弱的人,那时我们的关系还不错。他命方皇后为我择妃再娶,方皇后选中了宋氏女。我也以为,我会娶她。不过,谁也没想到,宋氏女随母进宫时遇到了仁宗皇帝,接着,仁宗皇帝下旨选秀,宋氏女亦在入选之列。”
“皇帝看中的人,谁敢与之相争?仁宗皇帝急急的赏了我另外的女人为王妃,可笑的是,最终仁宗皇帝也没能纳宋氏女入后宫,反之,宋氏直接被方皇后赐婚给北威侯做继室。”
“陛下钟情于阮鸿飞,当年宋氏之美貌比阮鸿飞更甚。一个女人,拥有美貌就够要人命的了。更要命的是,她还非常聪明。仁宗皇帝并不是个有本事的人,宫内受制于方氏,他偏偏还对宋氏念念不忘。”
“昭和公主是你的女儿?”这种狗血的关系,明湛拜服的同时,还是倾向于直问主题。
“陛下的智慧,一向令人敬服。”这种提头知尾的灵慧,并非人人都有的,慎亲王赞一句道,“我这一生只有这一个女儿,如果不是阮鸿飞,我恐怕再也见不到嘉睿。”
明湛不解,“我始终不明白慎叔公为何要谋反?恕我直言,您已经这把年纪,又没有儿子,哪怕您成功,难道还能让嘉睿做女皇吗?”
“陛下,太医院里有我的医案,您应该知道,我已病入膏荒,所剩寿命不过半年。其实活到我这个年纪,所有,我爱的人,我恨的人,大都已魂归厚土。”慎亲王叹息道,“对于一个像我一样软弱的男人而言,让时光来帮我报仇,虽懦弱,却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只是,眼瞅着我的时间就到了,仍有一桩心事未了,难免令我不能瞑目。”慎亲王道,“当年,我为昭和选的丈夫是魏国公,后来敬敏公主相中了魏国公。方氏为了如敬敏公主所愿,便使出了昭和公主和亲之计,一箭双雕。若是不能看着敬敏公主断子绝孙,我实不甘心。”
明湛眸光一闪,“原来,小郡主是死在你的手里。”
慎亲王微微一笑,并未作答。其实凤家人的基因都不错,慎亲王这把年纪,在老头儿当中绝对是上品俊老头儿。甚至明湛认为,慎亲王老奸巨滑的一笑比起先前总是颤颤巍巍的装半死要有气质的多。
明湛起身要走,慎亲王忽然问,“我仍旧不明白,九门之处,我安排了妥当的人,陛下是如何回到帝都城的?”
“平阳侯。”
慎亲王恍然大悟,信手笑斟一盏酒,“原来陛下召平阳侯回帝都意在于此,我还以为陛下当真要授他兵部尚书之位。”
原来,平阳侯是有意赴他的约。
原来,平阳侯那些话是在劝他。
原来如此。
“陛下,所有与我来往人的书信都放在我书房的老红木匣子里,那匣子上面用红宝石镶了一幅梅花图。”
“你放心,慎亲王府的东西,朕都赐给嘉睿,朕不会亏待于她。”
慎亲王举杯,“陛下之心胸手段,胜于太上皇,更胜仁宗皇帝,远胜德宗皇帝。老臣盼陛下能开创国之盛世,成就一代圣君英名。”
文武百官高呼万岁的声音让明湛微微回神。
他们当中许多熟悉的人都缺失了自己的位子,不过,倒没人提出置疑,反是后面一人自动递补上去。故此,朝臣的队伍依旧整齐。
只是,相对于以往,他们的头似乎垂的更加恭谨。
明湛坐的端正,一只手抚摸着龙椅的飞龙扶手,其实这张椅子坐起来并不舒服,整个椅背都是飞龙浮雕,靠上去咯人的很,屁股底下的垫子不够软,坐久了屁股酸。
有许多事,与人们想像中有大不同。
就像这把龙椅的滋味儿,无数的人想得到它。只是,它真正的滋味儿,也只有坐上的人知道罢了。或者,坐这把椅子的人,也是各有各的滋味儿罢。
明湛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多愁善感,西北鞑靼犯边的奏章与东南八百里加急很快就到了。李平舟又开始掉头发,明湛调侃,“李相不必担忧,西北那里早有备战的旨意给他们。至于东南,付宁付大侠在福州城,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付大侠曾有一剑逼退鞑靼大军的美名,怎会置东南于不顾。”
“陛下算无遗策。”
明湛微微一笑,不客气的收下李平舟的赞美,“当然,朕是皇帝么。”
做皇帝的人,自然要有一些常人不具备的本事。所有人都觉着他装病意在清除宗室叛臣,实际上,他等的却是这两封战报。
被人兵临城下的屈辱,他没有一刻的忘记。现在,是战还是和,轮到他操控全局了。
——全书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在失言N次后,终于把结局章写出来了~可以撒花庆祝了~这一章写了很久,总是不满意。因为常被说烂尾,这一章正正反反的写了三遍,算是比较满意的完结章了~
后面还有七七八八的番外,心肝儿们想看哪个的番外,可以留言,有时间我都会写~
219、番外之阮嘉睿 ...
帝都的风雨夜终于过去,十月的风有些凉,阮嘉睿紧一紧身上的鹤氅,遥望去,园中有着数不尽的枯花落叶。
扫过一层,又落一层。
满目尽是颓败。
淑仪长公主明艳是个很不错的人,理家管事,事事周到,色色齐全,对她没有半分不好。阮嘉睿亦是个通透之人,除了是孤女这一项,亦没有半分不好。
若果真要挑,可能阮嘉睿的运气不大好。
连着两番赐婚,都是意外连连。
魏国公府的事,阮嘉睿听明艳说了。魏迪弑兄自尽,闻名帝都。
魏迪死了,与阮嘉睿的婚事自然不了了之。
远望见明艳披一袭大红薄氅而来,身后侍女如云。阮嘉睿起身相迎,笑道,“姐姐怎么来了?”魏迪虽死,阮嘉睿只是觉得遗憾,远未到伤心的地步儿。
明艳一握阮嘉睿的手,笑道,“如今天凉,若是开窗,就抱个手炉,别冻着。”
丫环端来热茶,阮嘉睿忙接了,双手递给明艳,“丫环们都备了,我穿的也多,并不冷。”
明艳看一眼阮嘉睿身上的蓝锻子氅衣,含笑道,“你正当年呢,别总穿的这样素净。我正要与你说呢,今儿我进宫给母亲请安,正巧碰到了陛下。陛下说,让你明天进宫去,他有话与你说。”
阮嘉睿一惊,抬眸时眼神清亮,“我?”
明艳呷口茶,含笑道,“你别怕,陛下待人最好不过。我看陛下的神色,定是好事,明儿你换身儿鲜亮的衣裳,我带你一道进宫。”
明艳并不是个小气的人,阮嘉睿一穷二白的来到公主府后,衣裳首饰除了御赐,都是明艳所赠。因为要进宫,侍女早早找出了华美的衣衫。
阮嘉睿正当青春,略施薄粉,就美貌可人。
明艳上下打量了一番,点头笑道,“这样,很好。”
宫里忌讳素净,阮嘉睿一身红绫衫子碧水裙,瞧着便让人心下敞亮。
明艳带着阮嘉睿进宫,自然是先去寿安宫面见卫太后。
明湛也在,见到阮嘉睿便起身道,“嘉睿,你随朕来。”
阮嘉睿受宠若惊,连忙起身随皇帝陛下去了偏殿隔间儿。卫太后来到帝都时受到颇多阻碍,为安物议,寿安宫其实并不华美。
明湛坐在卫太后常用的榻上,指了指一畔的椅子,“坐吧。”
阮嘉睿谢座,脊背僵直,有些紧张。
明湛姿态闲适,“今天叫你来,不为别的。你的身世,朕想,也该告诉你。”
阮嘉睿眼神微亮,一颗心不自觉的提起来,就听明湛道,“你是个聪明细心的人,想来也察觉了,你身上的血统与皇室有关,不然,朕不可能屡次为你赐婚。”
“你的外祖父是慎亲王,母亲是昭和公主,父亲是鞑靼前可汗。”明湛直言相告,并未隐瞒,“你在阮家多年,当知晓昭和公主有一个弟弟,叫阮鸿飞的。昭和公主和亲鞑靼,生下你之后身体不大好,怕日后你无所依托,临终前将你托附给阮鸿飞带回帝都养育。阮鸿飞起初并未打算将你安置在阮家,只是阮鸿飞后来出了事,自身难保,离开帝都。因此,你在阮家长大。”
饶是阮嘉睿素来镇定,一时间也难以消化这样复杂的关系。尽管以往她也对自己的身世有过怀疑,但是,她从未想到过,她生长了十几年的北威侯府,实际上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我?我是……”阮嘉睿脸色发白,她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纵使她想像力再丰富,也绝想不到她身上有着鞑靼族人的血统。
明湛叹道,“如今慎亲王过逝,朕想着,慎亲王无嗣,他府里的东西,就归你处置吧。”
“陛下,臣女身世隐讳,焉何能继承慎亲王府?陛下慈悲之心,将慎亲王府物件儿赐臣女一二,留作念想既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阮嘉睿还是懂的。她的身世隐讳复杂,断难以对外明言,皇室抬举,是她的福气。若是皇室忌讳,她也无话好讲,毕竟,她身上有一半儿的鞑靼族血统。
慎亲王府有多少财富,她并不知晓。不过,慎亲王是仁宗皇帝的弟弟,做了几十年王爷的人,身下无子,多年积蓄,总不是小数目。
不论身世如何,现在的阮嘉睿就是一介孤女。这么大的一笔财富,皇上给了她,得惹多少人眼红,她也保不住。
既然保不住,她索性推辞去。
明湛摆摆手,“你坐吧,有什么事朕来安排,你尽可放心。”
阮嘉睿再三道,“陛下,臣女所言,尽是真心。慎亲王府多年积蓄,臣女何德何能,继承这样一笔财富?若是陛下愿意听臣女一言,臣女以为,取之于民,用之于臣,这些东西,不如就捐献出去,用于百姓身上,也是积德行善之举。”
明湛没再多说,转而换了个话题,“嘉睿,你也知道,魏迪死了,你们的婚事自然就作罢了。朕两次指婚,皆不如意,若是你相中哪个俊才,直接与朕说也无妨的。朕,必然成全你。”
阮嘉睿是个有主见之人,但平日里话并不多。或许今日身世的揭露让她受到了一定的刺激,索性抛开以往的持重沉静,沉声道,“陛下,臣女已经十九岁,外祖父亡故,论理,臣女当守孝三月,此时不易谈婚姻之事。不过,陛下有问,臣女不敢隐瞒。臣女听闻,先前陛下为臣女指婚福州赵青怡,赵青怡因臣女是孤女,故此多有嫌弃。”
明湛琢磨着,阮嘉睿这不是要跟赵青怡算前账吧。女人实在是记仇的动物哪,太不好惹了。
阮嘉睿意有所指道,“现今臣女有陛下抬举,相信赵青怡不会再嫌弃臣女了。”
“你要嫁给赵青怡?”明湛颇觉不可思议。
“陛下,势利之人有势利之人的好处,只要臣女身份在,他就不敢对臣女不敬。”阮嘉睿道,“且,我听闻赵青怡年轻俊俏,榜眼出身,先前他被陛下罢官,赵家又是官司缠身。想来,如今赵家落败,若得臣女下嫁,赵青怡焉能不敬着臣女呢?”
“臣女嫁人,只求一个舒心。在臣女看来,赵青怡正是上上之选。”
真不愧是有着强大血统的女人哪,这阮嘉睿往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一派沉默可亲的模样,原来竟是如此内秀之人,简直太有思想,太有见地,太有个性了。
其实明湛也觉得,若是到不了他与他家飞飞这种情深似海程度的,婚姻用利益维持,原比用爱情维持要稳定的多。
明湛一笑,“朕赐你郡主之位。”
“臣女谢陛下隆恩。”
至夜。
明湛对阮鸿飞道,“你完全不必担心外甥女,她可不笨。慎亲王府的东西,朕就是给,她接了也保不住。倒不如换了爵位,一辈子总是个依靠。”
阮鸿飞道,“不笨就好。”
220、番外之魏国公府 ...
一个人,怎样才能变成怪兽?
魏迪并不是显眼的人物儿。
帝都是权贵聚集之地,魏迪不过是国公府里一介不起眼儿的庶子,既无济世之才,又无安邦之能,要命的是,他的嫡母还是敬敏大长公主。
谁会不长眼的去得罪敬敏大长公主呢?
其实,魏迪才干不错。
他二十出头儿就考中了进士。
但是,这点儿才干在国公府与公主府的荫蔽下,简直渺小的可以忽略不见。
这世上,有多少嫡母会盼着庶子出人头地呢?
何况是敬敏大长公主。
在这一夜之前,敬敏大长公主以为自己此生见到过的最可怖的场景无过于戾太子逼宫时的惨烈。如今,她方明白什么叫锥心之痛。
魏迪有一张精致到单薄脆弱的脸孔,这张脸并不似魏国公,据说,魏迪的容貌酷似他早早过逝的母亲。其实在魏迪的记忆中,他对母亲的记忆并不清晰。
不过,很显然,魏国公并不喜欢这张酷似妾室的脸孔。
在魏国公的记忆中,那张脸永远温柔隽美的让人心痛。所以,当那个女人离逝,他实难接受有着七成相似的庶子的脸。
魏国公亦不能想像,这张脸还能绽放出如此令人恐惧的微笑。
“这世上,真是同人不同命。有公主这样生就一帆风顺的人,就有我母亲那样颠沛流离之人。”魏迪的声音甜润动听,却令敬敏大长公主与魏国公同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魏国公斥道,“你在饭菜里下了什么?”总不会平白无故的浑身无力,连起身都不能,纵使斥责的话都透出浓浓的虚弱来。
魏迪置若罔闻,他安静的坐在父亲与嫡母床前的绣凳上,继续道,“听说,父亲与母亲是姑表亲,青梅竹马,订下婚约后,外公家犯了案子,母亲也成了官奴。父亲是国公府的世子,自然不能娶一个官奴为妻。后来仁宗皇帝赐婚,你迎娶了公主。公主贤良德淑,知道父亲放不下青梅竹马的表妹,主动为父亲纳为妾室,父亲既娶得公主贤妻,又纳得温柔美妾,一时传为美谈。帝都多少人羡慕父亲好运,赞美公主贤良,又说母亲好运道。”
“你既然都知道,这又是要做什么,孽障!”魏国公恨不能立时起身给魏迪好看,只是受制于人,不能动弹,嘴里依旧愤恨不已。
“是啊,公主多么贤良。”灯烛辉映下,魏迪似不忍高声,反是轻声一笑。可这轻轻一笑,在寂静的夜里似乎也格外的响亮动听起来,魏迪轻声道,“公主贤良到在母亲进府之前安排母亲失贞,在母亲寻死的时候,公主又贤良的救下母亲,开导母亲,劝慰父亲。后来,母亲有孕,父亲嘴里不说,心里一直怀疑姐姐究竟是不是你亲生的女儿,不是么?”
“其实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要我说,不是更好。每每想到父亲看到姐姐时那让人作呕的眼神,我就觉得,父亲与公主实在太般配了。”魏迪笑笑,“这世上要找出像你们这样恶毒又恶心的夫妻来,实在太难了。更难得的是,你们还彼此欣赏,高山流水,一对知音。”
敬敏大长公主脸色泛白,嘴却很硬,“阿迪,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敢对天发誓,我对你母亲绝对没做过那些事!”
“是啊,公主什么都没做过。公主多么贤良德淑,人中典范。公主对我与姐姐没有半分亏待,相对的,公主还给姐姐找了一门好亲事,偏生姐姐无福,不幸未婚而亡。哈哈,姐姐是怎么死的,公主与父亲比谁都清楚,不是吗?”这样痛楚的事说起来,魏迪脸上没有半分的痛楚之色,反而十分平静,“这样雕梁画栋美仑美奂的府邸,实际上却是深藏阴晦,无数肮脏之地。”
“姐姐去逝后,母亲伤心欲绝也随之去了。我生怕公主不明丧女之痛,特意让公主体验了一番,公主感触如何?”对上敬敏大长公主惊愕的眼神,魏迪欢畅笑道,“自姐姐死后,不知为什么,我每见一次妹妹娇嫩欢快的脸庞,就无比的痛心。命运实在太偏心了,姐姐是庶出,自然无法与妹妹相比。但是为何姐姐就要被生父强暴自尽而亡,妹妹就能被封郡君嫁得如意郎君呢。我怎会让公主如愿?”
想到女儿之死,敬敏大长公主心下一痛,目眦欲裂,瞪向魏迪,怒道,“你好狠,那是你亲妹妹!”
“哈,我对妹妹做的,且不及公主对姐姐做的十之一二呢。”魏迪异常快意,“公主视我与姐姐为骨钉肉刺,装了这许多年的温柔贤良,十分不易。所以,我纵使不如公主,也情有可原吧。”
敬敏大长公主只恨不能手刃魏迪,好为女儿报仇,她连握拳都不能,只恨恨的瞪魏迪一眼,闭上眼睛道,“我与你父亲对不起你们母子姐弟,你要杀就杀,不必多言。”
魏迪冷笑,“我是恨不能一刀一刀剐了你,不过,慎亲王说了,千万不能伤害了公主您。您生而高贵,一帆风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昭和公主因您被和亲鞑靼,我的母亲因您郁郁而亡。听说,戾太子是您的同胞兄长,结果戾太子被废,您的亲侄子病重,想托您请个御医,您都袖手旁观,从而令戾太子断子绝孙,为太上皇清除了心腹之患,铺平了登基之路。”
“您有手段有决断,有身份有地位,我纵使早想你死,可是,凭我一人又怎有这样的本事呢。”魏迪温声道,“公主,凤景明和慎亲王让我代话给你,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公主纵使手段通天,也得明白,今天就是您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