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只手握住自己持笔的右手,随后被带动起来,在纸上写出一个有些难辨其形的字——相。凌兮看着宣纸上的字,有些惊诧,微微偏头,便看见黑翎的侧脸,离自己很近,就连呼吸都扑面而来。
“我在恋语四处飘荡之时,曾在一间书院待过一段时日,里面的先生教书,我也会去听一听,讲到李白《长相思》,令我记忆犹新。”黑翎在凌兮耳边附语,凌兮感觉心跳忽地急促了起来,于是她深呼吸,随后提笔在纸上写道,“相思。”
老板大笑着点头,周围的百姓们也纷纷鼓掌,凌兮接过老板递来的花灯,匆匆道谢,便想要逃离人群。
“诶,你去哪里?”黑翎被凌兮甩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向着人群里冲去,他四处张望,发现了可疑的人朝着凌兮离开的方向跟去,于是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想要快点追上凌兮。
凌兮坐在河畔的草地上,这里静僻,远离了“天灯节”盛典的喧闹,只余下潺潺流水,瑟瑟虫鸣。昏暗的路灯打在河面上,星星点点忽地闪烁,凌兮定眼一看,原来是河灯。
“长姐你知道吗?‘天灯节’有两大传统,第一啊就是放天灯,是为愿达天听。这第二,是放河灯,是为愿予地灵。”
“你知晓的倒挺多?”
“那是自然,以后行走江湖,可不得将这恋语的各地风俗了解个透彻!”
“少来!父亲不会允许你去行走江湖的,好好的世家公子,非得学什么江湖人做派?明日我便让悦儿收了你那些个武侠小说!”
“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凌肖的话在耳边响起,想起去年在东京看“天灯节”的事情,凌兮嘴角微微扬起,方才的慌乱也一扫而尽。
“双木非林,田下有心。倒真是个应景的谜题……”凌兮片头看向赢来的兔子花灯,又回头看了眼自己来的方向,低下头,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勉勉强强信那臭小子一次!”凌兮拿过兔子花灯,将连接的木棍取下,把花灯放在河边试探,确信它可以浮起来而非沉下去,于是半跪在草地上,双手合十于胸前,闭上双眼,轻轻地许了一个愿望。
再次睁开眼睛,凌兮深吸了口气,将花灯推出去,可爱的兔子在河中飘荡着,渐渐的远离。
“许了什么愿望?”身后熟悉的声音吓了凌兮一大跳,她回过头,只见黑翎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背靠着一棵树,双手抱胸,带着几分笑意。
霎时烟花绽放,在深蓝的天空中画出一道又一道的美丽弧线,远处人群的欢呼声愈发大了起来,河畔温柔的晚风穿梭在两人的距离之间。
凌兮看着黑翎的笑容,那般柔和,那般摄人心魂。
那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毫无章法地乱跳起来。
“愿望讲出来,就不灵验了。”凌兮避开她的视线,望向天空的焰火,感觉到那个少年轻声笑了,笑声随着风就那样传到耳边,衣料摩擦的声音令人在意,凌兮感觉有什么东西插在了自己的发间。
于是凌兮下意识伸手去拔,黑翎先一步摁住了她的手,“一支发簪,是送你的礼物。”
“为什么忽然间送我礼物?”感觉到黑翎就在身边,他的气息将自己完全包围,凌兮越发脸红,只好低着头,掩饰自己的异样。
“因为觉得好看,很适合你。”黑翎认真地回答道,漫天的烟花已然燃尽,就在所有的绚烂归于尘土之时,一支蓝色的焰火再次冲向天际,点亮夜空。
烟花过于亮丽,凌兮再度抬起头,却先一步捕捉到黑翎脸上的严肃以及犹豫,还未来得及张口问些什么,黑翎却开了口,“与姑娘结伴而行的这半月,是黑翎此生最为快乐的时光。然而,与君千里,终须一别。黑翎还有要事在身,余下的路,不能陪姑娘走完了……”
凌兮闻言,迅速低下头别过身子,似乎是不想要面对黑翎。黑翎注意到她微微颤抖的双肩,以为她是在害怕,“姑娘放心,我已打听过‘血谍’的消息,他们不打算继续追杀姑娘了,沧州离东京已然很近了,姑娘会很安全的。”
只有沉默。
黑翎见凌兮如此,有哨音从河对岸的树林里传出,他迟疑片刻,终究决定转身离开。就在此时,凌兮忽地开口问道,“你知不知道送发簪代表什么啊?”
黑翎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她,却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黑翎……你,还会来找我吗?”凌兮没听到他的回答,倒也不纠结,声音里带着些许鼻音,叫出他的名字。
黑翎轻声笑了,同寻常一般,随后他郑重地说道,“会的。”
风在两人之间流逝消散,凌兮抬起头,看向一片黑暗的夜空,略带失望地说道,“你不会……连我的名字都不曾记住,你又怎会来寻我?又怎能寻到我?”
凌兮抬手拔下那支镶嵌着蓝色宝石的银色发簪,想要将它扔进河中,手臂举在空中良久,却始终没有下一步。
她缓缓跪坐在草地上,用力地握住发簪,大声地哭了出来。
——以吾之手,为卿挽发。
少女的心事随着那只河灯渐渐飘远,永远的留在了十三岁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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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儿,你的那曲《凤囚凰》真真好听!不仅琴好,这人啊,也是美人。”宝蓝色的繁花宫装,外披着一层白色薄纱,宽大的衣摆上用金线锈着祥云花纹,一头青丝用紫宝石银簪浅浅倌起,少女朱唇轻启,巧笑嫣然。
凌兮回过神来,拿过茶壶为少女沏好茶,随后笑道,“七公主说笑了,家母善琴,言传身教,倒是学了几分技艺。”
“兮儿你又这样!不是说好了叫我璎儿便好吗?一口一个七公主的,多生分啊!”面前的这个少女,便是陛下的掌上明珠,七公主许璎。
“这样有些……”凌兮仍然带着几分犹豫。
这时在看窗外的许璎忽地起身,拉着凌兮的手连带着她也起了身,“璎儿……你这……”
许璎伸手指向窗外,一个金发少年从马车上走下来,似乎是注意到了她们这边,少年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七公主、凌姑娘好啊!”
凌兮看清此人正是昨日在永乐亭遇见的西月质子周棋洛,连忙将手从许璎那里抽回,然后行礼,“见过殿下。”
周棋洛倒是不在意凌兮的礼节,忙让她起身,隔着窗子,周棋洛忽地指着凌兮的发簪说道,“凌姑娘的发簪好生漂亮!很适合姑娘!”
“因为觉得好看,很适合你。”
“像……太像了!”凌兮喃喃道。
她愣在原地,从初见周棋洛的那种异样终于有了眉目,原来是熟悉感。
周棋洛和黑翎,实在是太像了。
宛若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