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门自梦山半山腰处建成,钟天师亲自提笔的石碑便是师门的入口,当年家父送我前来拜师,便是在这块石碑处道别的,如今我要离开师门,自己在江湖闯荡一番,师父嘱咐我,定要拜别这块石碑。
我虽说不解,可十二载拜师门下,对师父的话也是不疑有他,左右师父不会害我,便也循了师父。
梦山终年烟雾缭绕,在师门这些年,我极少看见风和日丽,天朗气清的日子,十二载也不过寥寥几次,绝不过十。
可我离开这天,却是个绝无仅有的好天气。
我时常因为雾气深厚而看不清石碑上的字,有时想要用手触摸着来知晓到底石碑上刻着什么,可每当我想要触摸石碑的时候,石碑就像是长了脚一样向后退去五六米,我再次接近它再次后退。
师父说,这块钟天师留下的石碑,非人间凡物,乃蕴灵性,附有神力,庇佑守护着师门。
迷雾于我面前散尽,我终于看清那块石碑,就在看见它全貌的那一刻,手中的霜雪似乎振动了一下。
我的心也随之刺痛一下。
那是极好的字,潦草却不失美感,笔锋犀利,可见其人心性。
只是这内容,却令我颇为不解。
——愧。
钟天师钟馗,只是刻了个愧?
不是馗,不是槐,而是愧。
大概是他此生一直愧对一个人罢。
不知为何,我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念想,无由来却又不觉得荒谬,就好似这是事实一般。
“徒儿姜娴,拜别师门上下,愿师父万安,愿师门永昌。”抛开这一闪而过的悲伤,我朝着石碑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当我再次抬起头来,石碑和那九九八十一阶的石梯,却全都消失在我眼前。
是了,我与师门缘分已尽,此后造化,均由己身。
梦山距离京城足足有半月路程,还是以十日水路到达金陵,随后五六日快马加鞭的速度来算的。我既是出师历练,自是不用赶路,更不会走那平坦顺遂的水路,我决定从梦山先赶往江南,再一路北上,前往京城。
我下山之时,乃是初春,恰逢万物生长,天地混元,至阴至阳,皆在人间。
是风光无限好,也是鬼魂祸人间。
行了一日有余,我一过了两座山,梦山早已被翠绿遮蔽,即便还能看见,也终归是我回不去的地方,无需留念。
浮云遮日,云霞渐浓,是以今年的第一场春雨。
春雷阵阵,电光火石,雨点纷纷落下,砸的人生疼。我也不敢在山中前行,怕了那山石滚落,以我这蹩脚的轻功,怕是连鬼怪的影子还未见着,自己便先成了一缕芳魂。
我寻了一山洞,确定了其不是单向洞口,即便一边不幸被山石堵住,我也可以从另一侧逃出,不会耗死在这封闭的山洞里。
这场雨,下了整整一天。我伴着熊熊燃起的篝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去。
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我看见了火红火红的彼岸花,远远的望见一座石桥,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端着碗汤,正笑着。
我看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主座上的玄衣男子威严庄重,他身后站着一个白衣男子,手里还拿着本书。
我看见一黑一白两个模糊的身影,缓缓向我走来,清脆的铃铛随风摇动,夹杂着温柔地声音:“清清……清清……”
“醒过来!”
随着这歇斯底里的嘶喊,我感觉到周身的寒冷,有如沉入冰冷的湖水里不见天日,直击灵魂的一颤。
我忽的惊醒。
大雨依旧在下,我却发觉了一点不对劲。
一直燃着的篝火不知何时熄灭了。
我起身探查那堆枯木,数量很足,不可能是燃料不足而熄灭。我专门选在背风处,也不可能被风吹灭。
干燥的地上,一滩滩水迹引起了我的注意。
有人闯进来了。
我抄起地上的霜雪,顺着水迹的方向走过去。
行至踪迹的最后,却是无人。我点燃火符,明亮将黑暗驱尽,只见得一片荒芜。
没有人。
我叹了口气,看来是山中的动物偶然避雨,又因我梦魇,吓得躲了去。
我重新点燃篝火,守着这无边的夜色和无尽的雨声,意识逐渐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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