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程中,他俩的关系也一直是局限在一种这样一言难尽的模式中,两人不熟,内心又有点排斥这种感觉,被迫相处起来也就很奇怪,于是日常对话也就是如下这种状态——
  【彭蔡】:
  早上好,张秀。
  【张秀】:
  哦,早上好,彭蔡。
  【彭蔡】:
  中午好,张秀。
  【张秀】:
  哦,中午好,彭蔡。
  【彭蔡】:
  晚上好,张秀。
  【张秀】:
  哦,晚上好,彭蔡。
  陆三二:“……”
  刘罘:“……”
  不得不说,上面这个聊天模式还真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坐在彭蔡家新房里原本在问正事的陆三二和刘四不同志当下都露出怪怪的表情,内心也涌上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但人家这‘准新郎’和‘准新娘’如今已经阴阳两隔了。
  哪怕被家人逼婚的他们之前根本一点都不熟,也根本不存在什么爱的死去活来的感情,他们也是说不出什么别的不好听的话。
  而大概是今天被陆三二和刘罘如实地告知了他们家也许还要因为死去的‘准新娘’遭遇什么祸事的关系,这看着胆子不大,一直和仓鼠似的缩着的彭蔡也迟疑着看了眼他们俩,又小心翼翼地忽然开口道,
  “其实哦,哥们儿,我和你们实话说,就算你们今天不来,我也觉得我们家前两天忽然找上门的那个大堂哥有点奇怪……因为我们家根本没什么广东亲戚,他还说什么和我从小捏过牛大便,我更是完全没有印象……所以先前他一直在我家打听消息时,我就没敢随便告诉他们一些事张秀先前和我讲过的事……”
  “什么事?”
  似是察觉到彭蔡这话里有话,神色变化了下的陆三二也赶紧追问了一句,而这面色煞白的彭蔡才深吸了口气又结结巴巴道,
  “我一次见她,她这个人脾气就有点奇怪了,老喜欢讲些吓人的话……我那会儿和她正处着对象准备定亲,有天晚上她和我在手机讲了些事,那会儿是凌晨了,我没看见,以为她在别的什么事,就回了个行给她,谁想到,谁想到……第二天她就跳楼了,后来我再看她当晚和我说了什么,就给差点吓死了……”
  ……
  “她说,你听到讲过「乇」的故事吗?”
  “传说它是被一个古代屠夫创造出来的,创造它的人最初想写一个「七」字,因落笔不详,多在头上加了那一笔,就成了「乇」,当上一个枉死的人在头七夜彻底死去,「乇」就会重新找到下一个即将死去的人家中。”
  “它会告诉这个即将死去的人它的死期,以及复活换取短暂性命的方式,等头七之后继续向这个「字」幻化的妖怪出卖自己的尸体。”
  “「乇」告诉我,我快死了,估计活不了多久了。”
  “我和你相亲,是因为我早知道,我们两个都快死了。”
  “我是从楼上摔下去,摔得脑浆子都出来,你是被我掐死了,年纪轻轻就臭在家里,我们两家都注定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你就该是我老公,我们天生就要做一对鬼夫妻的。”
  “等我们一起死了,头七夜再回来见我们的爸妈,杀了我们两个全家,也算……也算了结他们希望我们早点结婚,找到愿望了。”
  “而最最关键,还有一个关于张秀的事情没有告诉你们,那就是其实张秀啊……是个路痴,彻头彻尾的大路痴!”
  陆三二:“……”
  刘罘:“……”
  ……
  1月15日10点多的夜里,五日之约的最后一天,市中心医院内四楼的病房内。
  值班室外,撑着下巴的小护士正在里头台灯下昏昏欲睡。
  闪闪烁烁的楼层灯光照射下,最里层那个单人病房门上的小玻璃隔窗正隐约显现出里头绿色的亮光。
  病房内,一身大花毛线衣,腿上套着大红色保暖裤的彭老师正躺在病床上,用微信和自己的老姐妹们诉苦。
  因这两天生病住院的事,她先前还在单位向陆三二他们这帮同事炫耀过的卷发也顾不上打理了。
  一眼望去,手旁边摆着个饭盒,里头装着些一看就是家里炖好的汤汤水水,但脸色不好的彭老师也根本没动过几口。
  加之家里出了那么大事,儿子前两天又在家生了她一场气,此刻她这一大把岁数的呆在病房里,也是悲从中来,捂着心口对着手机就开始长吁短叹起来。
  “哎哟,王姐,张大嫂,你们是不知道我们家那个彭蔡那天是怎么讲我的哦,说我封建,说我之前逼他结婚,说我是活该……可我也不是故意的啊,我不就想他早点结婚嘛,我们单位里那个哪怕好条件的都单身那么多年了,我能不着急嘛,我拉个晓得那个小姑娘会跳楼死掉了……”
  “……”
  “要说我贪心,可我先前也贴了不少彩礼给她家了,当初相亲的时候那个姑娘也是同意的,我说我们彭蔡工作忙,二十七了,也没谈过女朋友,她当时一口口地回我好,说自己也二十七,七是个好数字,好兆头,适合定亲,可就让我们家背了这么大一个黑锅,你说说这我们家怎么就偏偏这么倒霉呢……”
  这些话,忍不住抹抹眼泪的彭老师说的好像还挺愤愤不平的。
  微信那头的多年老姐妹知道她家最近的事,也是轮番给她灌输中老年心灵鸡汤,可是一时间病了有好多天的彭老师这心情还是提不起劲头。
  尤其是这两天被迫住在医院里单位,家里她都是一点都上不了手。
  所以眼下三更半夜一个人呆在病房里没人说话解闷,一辈子各方面都是一把手的彭老师又开始叹大气了。
  “是啊,你们说的也对,都已经这样了我还能怎么办啊,我想想啊,我还会得早点去早点上班,不能让单位里那帮小姑娘看我太久笑话,年轻人办事根本就没有牢靠的……我和你们讲,像这次我住院护理我的那个护士,就很懒很不牢靠的样子……出院之后还得忙活家里的事,去公安局找找人,把这件事给赶紧弄过去,忙得很忙得很……”
  这番话,探头看看外面的彭老师说的还刻意压低了点。
  但不得不说,和老姐妹们背地里讲讲年轻人们的坏话,还是让她原本并不是太好的心情稍微好转了些。
  所以半小时后,开头还说着今晚要和其他阿姨们诉苦一晚上的彭老师就困了,打着呵欠放下手机找了下柜子里的充电器就睡了。
  只是临睡前,她还是不免想起了自家那桩被迫惹上的白事,嘴里还和天底下所有迷信的老年人一样发了会儿呆。
  毕竟在中国人的印象里,这一天本该是个很特别的日子。
  七这个汉字代表了一个新生与死亡循环,旧时人死后每隔七天一祭,共七次,称‘做七’,凡是与七沾染上关系,总透露出一股人的性命即将接近死亡的味道。
  而七字头上带一笔,就是这之中最为凶险的,
  她记得自己童年时,那时贫穷到连拖拉机都少见的农村每逢有人去世,就要找村里一个识字的老家婆婆来给尸体的头上写了一个红字。
  有条件的笔上沾着一大碗猪血狗血,没条件的就有家里的朱砂,血红血红的一个七字写在脑门上,嘴里还要跟着念。
  ——七天到,回家家,棺板开着,床头照着,躺到你妈妈怀里吃香香
  这些仿佛带有生命的话语给上世纪不少生活在中国农村的人都留下深刻的印象。
  也因此,关于七这个字,即便到这个年纪,彭老师这个岁数的人内心都难免充满了敬畏。
  “一月十六日,刚刚好没了快有一个礼拜了……总不会真有什么头七,哎哟……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天保佑我们老彭家……她可还没进我家的门,回魂也来不了这儿啊,而且我们彭蔡还没和她结婚,她可算不得我们家的人……”
  这些晦气话她是万不敢细想的,念叨了一会儿终还是心事重重地躺下了。
  而伴着她合衣躺下,冷风还是刮的病房门和窗户呼呼作响,一路将摇晃的灯影子落在了走廊上的时钟上。
  “哒——哒——”
  墙上时钟在走,每七下就像是一步停下。
  楼道口的光影子打在睡着了的彭老师的额头上,隐隐约约竟像是一个扭曲发红的「七」字。
  那「七」字跳动着,像是一个头上长角的红皮小人在嬉笑扭动,印在活人的皮肤里若隐若现。
  彭老师睡得正香,侧着身子沉浸于梦境中竟也毫无知觉。
  而随着楼道口电梯上一阵从底下往上的数字跳动,伴着‘叮’的一声,电梯里头也有个手上提着一个包的‘女人’身影一顿一顿的走了出来。
  走出来时,楼道口每个死角都会安装的监控摄像头恰好从上方滴下来对准了‘她’。
  她的脸上稍微有些卡粉,白惨惨,面颊通红,嘴唇血糊糊的,哪怕是精心化过妆,却还是在医院白色的灯光下无比地像一个死人。
  这死白面孔被摄像头抓拍到的‘年轻女子’见状也没说什么,抬起新娘服露出的半截苍白的手抚了下头发遮挡住了血光直冒的额头。
  又肢体有点僵地活动了下脖子上‘咯咯’作响关节,这才提着踩着脚上的高跟鞋,‘踏踏’地走向了空无一人的病房深处。
  “扣——扣扣——”
  “……”
  “扣扣——扣扣——”
  “……嗯……谁啊,你找谁啊,这大晚上的……”
  听到值班室窗口传来极有节奏感的敲打声,那在里头睡得模模糊糊的护士也没细看,摸摸手边的登记册就想抬起头看看。
  可抬眸间,双目差点瞪出来的她却只惨叫着见一张因高空坠楼而脑壳摔得扁扁的女人脸凑到她的面前,又张开血糊糊的嘴贴着窗口上同她道,
  “我是来看我婆婆……和我老公的……他们在哪儿……他们在哪儿……头七夜到,我按照他的约定回家了,怎么没有人来接我呀——”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的答案A乂同义音,下章这个单元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