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于陆三二本人来说,如果说先前还因为不清楚真相。
  但当他联系着当时刘罘的话,以及此前无数次‘怪事’被解决之后难免会泄露的蛛丝马迹,他却不得不选择相信。
  也许,他爷爷陆一当年在南京城内埋下的秘密和真相,其实远不止自己所了解的这些了。
  【「嗯……我记得,好,好像,那个「字」是个秃子……对,它不像「头」长着辫子,也不像「宝」带着帽子,它是一个脑袋上光秃秃的秃子……」】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字’或许离你并不远,能准时留意到他身边发生的事,也许就是你很熟悉,还经常暗中帮助你,像活雷锋一样的人。”】
  「亓」是陆亓的亓,「官」是字官的官。
  他幼时的名字加上他爷爷的称号,合在一起才是亓官,原来……原来一切竟是这样?
  不可否认,因为这个念头而涌上了一丝愕然的情绪。
  但想到眼下武夷宫消失的「醢」的事还迫在眉睫,强压下心头各种错杂思绪的陆三二还是和刘罘想办法,先一起回到人间的学校周边来验证了下他们的猜测。
  谁想本是一次手段不算高明的‘试探’,这件事的真相最后竟真的如他和刘罘心中所想。
  也几乎就在陆三二刚刚走出来坦白身份的一刹那,本还一脸发飙立在原地的‘亓官主任’连表情都垮了。
  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白鹤亮翅’的姿势都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还差点又给摔了。
  见状,吓一跳的陆三二看自家主任作为「字」都可以算是一把岁数了,还整天一副高血压高血脂严重心脑血管疾病缠身的样子,顿时也不敢贸贸然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当下,这今夜被迫揭露了真相的三人才不尴不尬地在这离校门不远找了个勉强能谈话的门卫室坐了下来,顺带把有些事一次性说清楚。
  晚九点,一小的后门口,连日来的怪雨征兆还积攒在黑压压的天空上方。
  再过两个小时,南京气象局播报的‘怪雨’就即将登陆城市上空,但忙忙碌碌的凡人世界里却还是对此一无所知。
  刘罘因为不想掺合他们老陆家的事,之前帮完忙吓唬完人之后,就一脸漠不关心地提出去对面小超市说是买矿泉水去了。
  所以眼下,唯有陆三二和表情干巴巴‘亓官主任’……或者说「亓」在后校门对站着。
  「亓」。
  说起来,陆三二真是好久没有见过这个字了。
  据《说文解字?亓篇》中所说,亓一种具有人形,掌管青少年岁月的字灵,古籍中少有记载它的模样,但凡出现都是在孩子身边,负责教书育人。
  因它与笄同,掌笄官之后,笄礼又是古代人年至十五岁时,在头发上插笄的仪式一种,因此「亓」也作为由少年正式传为成年的一种象征。
  这是他曾经的名字,伴着他出生,长大,一直到现在这样。
  记忆里,他一直到快上初中,都是叫这个名字的,他爸那时候总和他说,这是个好名字,是他爷爷那个老文盲翻了自己单位里最厚的一本字典亲自给他起的。
  可后来有一天,他就忽然不能叫这个了,陆三二不知道原因,只知道再叫这个名字也许会有祸事发生。
  而时隔多年,再次面对化身为凡人模样,甚至作为他的单位领导共事多年,却从未和他说出过真相的「亓」。
  注意到南京今夜上空还在徘徊着黑气的‘亓官主任’也是摸了摸自己汗湿的秃头,又在看了眼陆三二那张隐约猜到些什么的脸后,才无奈地蹲在花坛旁边就开了腔。
  “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连「字」的味道都已经分辨不清楚了。”
  “……”
  “99年之前,和「鸡」,「鸣」还有「馬」两口子帮着字官守卫南京城时,我比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体都要好,可后来退了休,就胖了,秃了,身上每节偏旁部首开始没劲,字术也差劲了很多,真是不服老不行。”
  这语调放的有些缓的话听着像是有些叹息回忆的意味。
  但从某种程度上,似乎也证明了‘亓官主任’竟然真的是他爷爷陆字官当年手下字灵之一的事实。
  尤其是听他话语中提到的鸡鸣寺以及马台庙,更验证了之前多次怪事发生确实和他爷爷的事有关。
  只是,「亓」,「鸡」与「鸣」,「馬」,原来都曾经是他爷爷作为字师驻守南京时的「字」……
  内心因为这番话升起这样讶异的情绪,陆三二略微变化的神情也被对面确实退休后就体重直线上升的秃头大叔版‘亓官主任’看在眼里。
  而像是明白今晚他会找到他这儿来,也是想从自己口中得知这一连串‘怪事’后的真相了,。
  对面站在城市那轮方形月亮下的一字一人也是沉默了一下,打从刚刚起就神情就难以形容的陆三二才低头面露思索地对‘亓官主任’出声道。
  “所以,五年前那个顺丰快递,真的是您受我爷爷,我父亲临终之托从字界寄过来,然后告诉我字界的秘密的?”
  “……是我。”
  “额,「乂」口中那个秃子也是您?”
  “……也是我,但麻烦你,陆老师,能不能别叫我秃子,秃头这种情况在「字」里面是很常见的。”
  “哦哦,对不起对不起。”
  知道事情瞒不下去了,被叫秃子有点郁闷的‘亓官主任’也是抽抽嘴角同他坦白了,他的一切行为都并非出自恶意,只是有些秘密他必须要遵守。
  “那里头的《玉篇》残片也是你放进去的,主任?”
  “是我放的,但更准确来说……《玉篇》是字官生前就已经准备好要留给你的。”
  “我爷爷?”
  “对……《玉篇》,《说文解字》还有四方龟甲,这些东西都曾经是陆字官的看家法宝,他去世前,曾叮嘱我务必要将这些在必要的时候交到你手里,让你继承他生前的衣钵。”
  “为什么?”
  这个为什么,仿佛化身为十万个为什么的陆三二问的有些语气疑问起来。
  事实上,他要是没记错,他爸他妈打小可都是一副逼着他好好学习,别管那些妖魔鬼怪闲事的态度。
  可如今,贸贸然对他揭露了多年身份‘亓官主任’却告诉他,其实一切的因果早在故事的开端就已经被他爷爷埋下。
  而看他此刻这么问,一直以来深藏不露的‘亓官主任’那张胖墩墩带着厚底镜片的秃头脸上也划过一丝迟疑,半天才背对着陆三二站起来又一字一句道,
  “……没有为什么,只因为你天生就该是个字师,也许字官和你父母心中也曾经有过犹豫,但最终他还是给了你一个是否愿意真正踏足字师这个异世界的机会。”
  「亓」的话听上去似是有些道理。
  可显然自己去选择是一回事,贸贸然得知自己的命运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被安排好还是令他一时面露空白,半天才抬起头若有所思地开口道,
  “所以……把既定的规则强加在我头上,这就是你们给我的选择机会?”
  “……”
  “我做了凡人二十多年,操心什么时候买房买车好像才是我该走的人生,为什么之前你们都不愿意告诉我真相?”
  陆三二这些话听上去莫名不像是他平时会说的。
  事实上,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个随性懒散的人,不与人争辩,也很少会生别人气,但是这并不说明,他就是个会去妥协和一切的人。
  而「亓」听到他这么说,一时也面露复杂,想了想还地有些突兀地调转了一个话题同他这样开口道,
  “这两天一直在找第四起‘怪事’的线索对不对?”
  “你知道?”
  “城内每逢有‘怪事’发生我都会知道……不过你也许不相信,萧无极和「醢」这两个名字,曾经出现在陆字官的口述里。”
  “他们认识?”
  这倒让陆三二有些惊讶了。
  “上世纪那种时代,国家动乱,每个在那种情况下成名的字师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不为人知的交集故事,是敌是友,谁又能知道呢?也许‘真相’,只有真正经历过‘那件事’,如今却还活着的人才能清楚了,其余的,我们这些人也不得而知了。”
  ‘那件事’?还活着的人?
  这个哑巴迷打的让陆三二有点不解,但想想所谓经历过那种时期还活着的不正是谢放之前提到的那位张弘一老字师么,难不成真相还真得到了福建才能为他所知。
  而很显然,除了这些暂时也无法透露给陆三二更多了,今夜已经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告知的「亓」皱眉思索了片刻,还是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道,
  “……这么多年来,你也许一直都瞒在鼓里,但追寻「字」和「道」的道路,从来没有人能替你做选择,字官留下的只是一个契机,无论是「甴曱」,「辶」还是如今你即将面临的这场‘灾难’,从头到尾有能力去解决那些问题的人都是你自己。”
  “……”
  “你现在想尽办法找到我,无非是想问一个真相,或是一个解决你目前困境的办法,可真相从不可能从一个人嘴里听到,办法也不是我这样一个一把年纪,早退了休的「字」能为你解决的,只有……你自己的「字」和「道」才可以做到。”
  这番话,不知为何令陆三二一下子想起了那个广协字师杨逍曾经在中心医院的楼顶曾经质问他时说过的话。
  那时的他还作为一个凡人站在是否要真正地踏足字师世界的边缘线旁边。
  他的内心有过迟疑,想要安稳的生活,正常的工作,但似乎之后却还是一条黑地朝着前路走了过路。
  也正是从那一晚之后,他才确定了自己要成为一个真正字师的念头。
  ——「字」和「道」。
  似乎每一个人都在让他去坚持着这条道路走下去。
  然而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懂何为真正的「字」和「道」。
  而暂时还没有一个定论,一字一人正这么持续僵持着,挺忽然的,城市上空就传来一阵压抑古怪,暗藏妖气的雷鸣声,而意识到事有不对,又骤然间和马路对面小超市门口的刘罘一起跑出来朝上方抬起头。
  下一秒,手掌间金光泄露出陆三二只脸色一沉,又低低地望向南京市中心上方的方向就皱眉开口道,
  “遭了,恐怕来不及多说了,那个消失的「醢」好像……又出现了。”